三道凝练到极致,带着风雷之势的青色剑气,如同三道撕裂虚空的闪电,瞬间跨越空间,分别射向洪浩、轻尘和王乜。
剑气凌厉无匹,显见是将几人当做截杀千江月一行的贼人,想要一击毙敌,救下千江月。
“哼!”王乜冷哼一声,周身剑气轰然爆发。四道颜色各异,带着灭绝万物的恐怖剑气瞬间凝聚盘旋。绝仙、戮仙、陷仙、诛仙四道剑罡交织成一张剑网。
青色剑气击中剑网,便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王乜,是我故人,莫要无礼。”眼见王乜蓄势待发,洪浩看清了来人模样,赶紧叫停。
洪浩对蜀山派始终心存敬意。无论如何,他毕竟是受了银烛和李逍遥的传承,虽然在蛮荒之地和青萱婆婆一场对战,分道扬镳,但他并不愿与蜀山派真正交恶。
此刻虽被误会,若让王乜的诛仙剑阵与蜀山长老的剑气硬撼,无论结果如何,误会必将更深。
王乜闻声,动作猛地一滞,将正要发动的攻击强行收敛。
三道人影一闪而至,正是洪浩在镇妖塔中有一面之缘的三位旧识。
为首一人,背负三柄古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正是玄霄长老。他身后跟着目光深邃的清微长老,以及气息相对平和但眼神明亮的太武长老。
三位长老此刻也瞧见了洪浩,“咦,小娃儿,怎会是你?”玄霄长老惊奇问道。
他脾气最为火爆,但也最为直爽,自然记得这个当年在锁妖塔内闹出不小动静,还得了李逍遥祖师传承的年轻人。
洪浩抱拳而立,对着三位长老微躬一礼,才将收到讯息赶来驰援之事讲了一回。
熊大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但带着恭敬:“几位长老……老奴……老奴奉家主之命,护送小姐前往蜀山……途中遭遇邪修伏击……若非……若非洪公子三人及时赶到……老奴……老奴万死难辞其咎……”
他气息虚弱,但话语清晰,证实了洪浩所言。
“哎呀,原来却是我等救人心切,差点错怪了小哥。”玄霄一脸愧疚,“老夫方才鲁莽,未察详情便着急出手,险些酿成大错……多谢小友及时制止,也多谢三位仗义出手,救下我蜀山贵客……”说罢真的郑重给洪浩几人行礼道歉。
他却有一个好处,错了便是错了,决计不因自己是修仙界降妖除魔的显赫宗门,底蕴深厚,地位崇高便死不认错。
洪浩连忙摆手,“不消不消,都是为了救人……呃,眼下小妹妹无事便是好的。”说着一指小女孩,“原来小妹妹却是要去到蜀山学艺。”
虽然与青萱婆婆决裂,洪浩并未得理不饶人。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路走来,经历了这许多,早已明白不因一人一事而迁怒怪罪,全盘否定。
太武长老便看向千江月,目光温和了许多:“小丫头,你便是千江月?你父亲可是千山暮?”
千江月此时已从惊吓中平复,听到父亲名字,大眼睛眨了眨,用力点头:“嗯,爹爹就是千山暮,你认识我爹爹?”
太武长老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自然认识。你千家与我蜀山相厚已有数代,这玉佩便是信物。”
他指了指千江月手中的玉佩,“你父亲数月前已传讯掌门,言明不日将送你上山修行。只是我等并不知晓具体行程安排,竟在此地遭遇凶险。”
清微长老趁这讲话的当儿,早已将千江月探查分明,不住点头夸赞:“这小丫头根骨奇佳,端的是天生的修仙坯子,前途不可限量。”
玄霄长老又看向洪浩:“洪小哥,你三人若无事,不妨一同前往蜀山做客。掌门若知你等救了千江月小丫头,定当亲自致谢。”
洪浩眼见误会消除,又有蜀山几位高深长老赶来接应,千江月断不会再有凶险,便想要告辞回家。毕竟大娘他们不知轻尘已经寻到,还在担心。
当下便婉拒,“不巧得很,眼下师门还有一些事情着急要办,长老好意,只能心领。晚辈三人就此告辞。”
说罢,对轻尘和王乜微微颔首示意,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一个清脆稚嫩、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响起。
洪浩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只见千江月小跑几步来到洪浩面前,仰着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大哥哥……”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你……你要走了吗?”
洪浩蹲下身,平视着她清澈的眼睛,柔声道:“嗯,哥哥还有事要办,得回去了。”
“那……那以后还能再见面吗?”千江月小脸透着认真,眼中充满了希冀。
“有缘自会相见。”洪浩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充满可能的答案。他无法承诺什么,但心底却莫名地不愿让这个小女孩失望。
千江月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你家住在哪里?我……我以后去找你玩。对了,你家有桃树么?我最喜欢桃花了……”
洪浩心中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苍白,与夭夭的对话瞬间清晰在耳边响起。
“第一家是江南织造家的千金,出生时满室桃花香。”夭夭指着绢帛道,“第二家是蜀山脚下一户农家女,出生时手中攥着一片桃花瓣。至于第三家……”(第408章 缘起缘灭)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粉雕玉琢、带着天真好奇的小脸,试图从中寻找一丝熟悉的痕迹。那眉眼,那神态……恍惚间,似乎真的与记忆中那个薜荔缠身的山鬼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叠。
“大哥哥?”千江月见他突然愣住,脸色发白,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担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猛地惊醒,看着小女孩纯真无邪、全然陌生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悲伤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倘若我与你唐绾姐当真是缘分未尽,又何须刻意为之,自然便会相遇。”
那些话,是他说服夭夭,也是说服自己的理由。可当命运真的将转世的她送到面前,当这“自然相遇”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那份深埋心底、从未真正熄灭的情感,却如同野火般疯狂灼烧着他的理智。
相认吗?告诉她,我是你前世的夫君?告诉她,我们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
不!眼前这个五岁的小女孩,眼神清澈,对未来充满懵懂的期待。她叫千江月,是千家的小姐,即将在蜀山开启她的修仙之路。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同一张纯净的白纸。强行将前世沉重的记忆和情感加诸于她,对她而言,不是恩赐,而是枷锁!她会困惑,会痛苦,会被困在“唐绾”与“千江月”的身份夹缝中,不得解脱。
他不能,不能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和思念,就去毁掉她崭新的人生。
那份对唐绾的深情,那份刻骨的思念,只能深埋心底,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一个人的珍宝。也是对眼前这个小女孩最大的尊重和保护。
电光石火间,洪浩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温和的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避开了水月山庄的名字,“那里……没有桃树。”
王乜和轻尘同时望向洪浩——水月山庄后山满是桃树,怎生讲没有?不过,二人都未点破。既然洪浩要这般讲话,想来总有他的考虑。
他顿了顿,看着千江月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心中又是一痛,却只能硬着心肠继续道:“不过,蜀山是个好地方,灵气充沛,风景秀丽。等你去了蜀山,那里会有很多很多漂亮的桃花,开得比任何地方都灿烂。”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珍重:“小妹妹,好好修行,快快乐乐地长大。有缘……我们自会再见的。”
他说得异常缓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诀别般的意味。仿佛在对自己,也对冥冥中的命运,做出一个沉重的承诺——放下执着,顺其自然。
千江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对大哥哥家没有桃树有些失望,但听到蜀山有漂亮的桃花,大眼睛又亮了起来:“嗯,我会好好修行的。等我长大了,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就去找大哥哥玩。”
她伸出小拇指:“拉钩。”
洪浩看着那根小小的,带着婴儿肥的手指,心中百感交集。他缓缓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勾住了她的。
“拉钩。”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同时涌上心头。仿佛跨越了时空,勾住了前世那个在月光下对他盈盈浅笑的女子,又轻轻松开,放归今生这个懵懂纯真的孩童。
“大哥哥,记得要想我哦!”千江月再次用力挥手,笑容灿烂依旧。
“嗯,记得。”洪浩也笑着挥手。
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与轻尘、王乜化作三道流光,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师叔,你怎会认识蜀山派那些狗日……那些老头子?”王乜虽然对洪浩言听计从,洪浩教他收手他便停了攻击,但言语间并不掩饰对几人未查探清楚就出手的不满。
“呃,这个说来话长……”
或是想遮掩先前的失态,洪浩一路滔滔不绝,喋喋不休,给王乜和轻尘讲起了了自己在蜀山镇妖塔的离奇经历。
直把二人听得两眼放光,心驰神往。恨不能也进去闯荡一番。
几人一路疾驰,经过朱砂镇之时,天已经蒙蒙亮。
洪浩望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心中一动,自己已经多年没再去这个小时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集镇,也不知有何变化。
反正朱砂镇到水月山庄,当年那个还是小小孩童的洪浩,要几个时辰方能走上一趟,但对于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步之遥,下去看看无妨。
当下便对王乜轻尘二人笑道:“正好腹中饥饿,走,我请你们去镇上吃个早餐。”
三道流光落在朱砂镇外僻静处。洪浩收敛气息,如同寻常归乡游子,带着轻尘和王乜步入晨曦微光中的小镇。
十年光阴,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但对这凡俗小镇,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街道依旧是那条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两侧的店铺大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屋檐下的木招牌更显斑驳,墙角青苔更深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柴火、炊烟、油炸面食和淡淡牲畜气味的市井气息。
王乜小鼻子抽动,好奇地东张西望。轻尘则安静地跟在洪浩身侧,目光扫过那些早起忙碌的凡人身影,眼神沉静。
洪浩脚步轻快,循着记忆来到镇东头那家熟悉的早餐铺子。铺子依旧简陋,几张油腻的方桌,几条长凳。门口支着的大油锅“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条在滚油中翻滚膨胀,散发出诱人的焦香。旁边蒸笼冒着腾腾白气,隐约可见里面雪白的馒头。
老板还是那位张老汉,只是背脊更佝偻了些,皱纹更深了,如同老树皮般刻在脸上。他动作依旧麻利,用长筷子翻动着油条,见到洪浩三人,浑浊的眼睛抬了抬,露出一个带着烟火气的笑容:“三位客官,吃点什么?油条刚出锅,馒头也热乎着。”
“三碗豆浆,三根油条,三个馒头。”洪浩笑着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寻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拂去凳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很快,热腾腾的豆浆和食物端了上来。豆浆是粗糙的陶碗盛着,上面浮着薄薄的豆皮。油条炸得金黄酥脆,馒头松软带着麦香。王乜抓起一根油条就啃,烫得龇牙咧嘴。轻尘小口啜着豆浆,姿态优雅。
洪浩拿起一个馒头,慢慢掰开,熟悉的麦香钻入鼻腔,带着一种朴实的、直抵肠胃的满足感。他想起小时候,爷爷卖了草药,总会带他来这里,买一个馒头或一根油条。那时觉得,这便是人间至味。
“老板,生意还好吧?”洪浩随口问道。
张老汉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叹气:“唉,凑合过呗。这年头,粮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雨水少,地也瘦了。粮价涨,油盐也跟着涨,赚几个辛苦钱,也就勉强糊口。”
洪浩心中微动。他记得十年前,张老汉虽也辛苦,但脸上总带着对生活的盼头。如今,那点盼头似乎也被岁月磨平了,只剩下麻木的坚韧。
吃完早饭,洪浩付了铜板。张老汉接过,小心地数了数,放入腰间油腻的钱袋。
洪浩起身,对轻尘和王乜道:“走,带你们去个地方。”
他带着两人穿过熟悉的街巷,来到仁和堂药铺。药铺门脸依旧,那块黑底金字的招牌甚至比十年前更显黯淡。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混合着各种草药的苦涩气味。
药铺里,一个须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老者,正佝偻着背,将新鲜的草药从背篓里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
“嗯,柴胡三斤,品相一般……黄精二斤,根须不净……石斛二斤半,个头太小……”药铺伙计慢悠悠地报着,“总共……给你七十文吧。”
老采药人嘴唇嗫嚅了一下,哀求道:“小哥……你再仔细瞧瞧,这柴胡都是上好的……黄精也是老山货……石斛虽小,可都是……”
“就这个价!爱卖不卖!如今药材行情不好,能收你的就不错了!”
老采药人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颤抖着手接过那串铜钱,默默地将空背篓背上肩头,蹒跚着走出了药铺。
洪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十年了,什么都没变。仁和堂依旧在克扣,采药人依旧在忍气吞声。凡人的苦难与不公,如同这小镇的青石板路,被岁月踩踏得坑坑洼洼,却从未被真正改变。
在这看似热闹的表象之下,洪浩敏锐地感知到,这片天地的灵气,比十年前更加稀薄了。
如同被不断抽干的水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涸感。张老汉抱怨的收成不好,恐怕并非虚言。天地灵气日益稀薄,滋养万物生机的本源之力在衰减,土地自然贫瘠,雨水自然稀少。
飞升修士每一次破空而去,带走的不仅是他们自身,更是这片天地亿万年积累的、最精纯的本源灵气。如同釜底抽薪,留给凡俗世界的,只会是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艰难的生存环境。
修仙者追求长生大道,动辄移山填海,逍遥九天。
他们的世界光怪陆离,波澜壮阔。而眼前这朱砂镇,这挣扎求生的凡人,这日复一日的辛劳与不公,这因灵气枯竭而日益艰难的生计……是另一个被遗忘的、无声沉沦的世界。
两者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修仙者高高在上,视凡俗如蝼蚁草芥,他们的争斗、他们的飞升,都在无形中加剧着凡俗世界的苦难。而凡俗之人,懵懂无知,在日渐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生,甚至不知苦难的根源何在。
洪浩的目光扫过小镇,扫过远处贫瘠的田野,最终投向浩瀚无垠的天空。那里,曾有无数修士破空飞升,留下传说,也带走了这片天地赖以维系的生机。
“这飞升之路……”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能穿透云霄的力量,“是时候……断了。”
只是他和王乜都不曾瞧见,轻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极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