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景仁宫浸在霜色里,铜鹤灯台吐出的烛火忽明忽暗,将陆锦歌鬓边的东珠钗晃得碎光迷离。
她攥着密报的指尖微微发白,素绢上\"龙体不豫,传位太子\"八个朱砂字洇开血痕,案头新贡的白菊在穿堂风里簌簌抖落花瓣。
\"传陆太傅。\"她将密报投入炭盆,看着火苗贪婪地吞噬字迹,映得金护甲泛起妖异的红。
殿外的小太监立刻小跑着去了,廊下铜铃叮咚声惊起栖在飞檐的寒鸦,振翅声撕破死寂的宫墙。
子时三刻,陆佑宏踏着满地碎月匆匆而来。
衣袍下摆沾着露水,额间还凝着赶路的薄汗,却在踏入寝殿的瞬间收敛起所有情绪。
\"贤妃娘娘深夜召见,可是出了变故?\"他垂眸瞥见炭盆里未燃尽的残纸,喉结微动。
陆锦歌转动着翡翠护甲,起身时织金襦裙扫过满地菊瓣:\"皇帝要退位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太子明日监国,礼部选好日子后行禅让大典。\"
陆佑宏瞳孔骤缩。
御书房那场大皇子与六皇子的闹剧仿佛还在昨日,满地狼藉的奏章、破碎的玉盏,还有皇帝盛怒之下将两人逐出京城的旨意。
那时谁都以为不过是寻常的皇子相争,却不想竟成了压垮圣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贤妃娘娘的意思是?\"他抬眼望向陆锦歌,烛火在她眼角细纹里跳跃,恍惚间竟与二十年前初入宫时那个捧着琉璃盏的少女重叠。
当年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长女,美貌才华齐集一身,却为了还是皇子的皇帝的那点爱意,亦然孑然的被抬进了王府,成了侧妃娘娘。
\"太子登基已成定局。\"陆锦歌突然抓起案上白玉镇纸,狠狠砸向青瓷瓶。
脆响惊得廊外侍卫握刀上前,却被她冷厉的眼神逼退,\"但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太子根基未稳。父亲,你可知女儿连夜传唤你进宫的深意?\"
陆佑宏单膝跪地,玄色衣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微臣明白,定当助太子稳固朝纲,不负姑母栽培以解贤妃娘娘后顾之忧。\"
\"助太子?\"陆锦歌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三分癫狂七分苍凉。
\"皇帝前几天为保太子,将大皇子和六皇子远远打发,却不知这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父亲,你以为当年那场走水真是意外?\"
陆佑宏浑身一震。他当时听闻贤妃娘娘因照料皇帝染上时疫,不慎打翻烛火毁了容,却从未想过背后另有隐情。
\"太子仁厚有余,锋芒不足。\"陆锦歌俯身依偎在陆宏佑的肩膀,金护甲深深掐进肉里。
\"朝堂暗流汹涌,后宫更是波谲云诡。明日你即刻去见太子,以监国之名清理御史台,将言官们的弹劾奏折统统压下——尤其是关于户部亏空的折子!\"
窗外突然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
陆佑宏望着贤妃娘娘被映得青白的脸,终于明白这场禅让来得如此仓促,或许根本不是皇帝病入膏肓,而是有人迫不及待要将太子推上风口浪尖。
\"几日后的禅让大典......\"陆锦歌松开手,踉跄着坐回凤榻,\"父亲你亲自去检查礼乐司,但凡有差错的,先暂后奏。还有,传信给镇守边关的陆家军,让他们密切关注京城动向。\"
陆佑宏重重叩首:\"微臣遵命!\"
起身时袖中滑出一卷密函,正是今早收到的北境异动消息。
他望着贤妃娘娘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场权力更迭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雨越下越大,景仁宫的铜铃在风雨中叮咚作响,恍若催命的丧钟。
陆佑宏转身踏入雨幕,衣袍下摆很快被浸透,却不及他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将站在太子身侧,以陆氏之名为新皇披荆斩棘——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
陆佑宏攥着密函的指节泛白,牛皮纸边缘已被冷汗浸得发软。殿外暴雨如注,雨声与铜壶滴漏声交织,却掩不住身后陡然响起的脚步声。
\"父亲,手中何物?\"
陆锦歌的声音裹挟着龙涎香逼近,陆佑宏脊背瞬间绷紧。
他转身时已将密函藏于袖中,却见贤妃娘娘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微微隆起的袖口:\"到了女儿面前,父亲还要藏着掖着?\"
琉璃灯影摇曳,映得陆锦歌眼角的细纹愈发清晰。
陆佑宏喉结滚动,终是将密函奉上。
展开的刹那,\"北境二十万大军异动\"几个朱砂字刺入眼帘,陆锦歌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三日前收到的。\"陆佑宏沉声道,\"送信的暗卫说,北境守将与大皇子旧部来往频繁。\"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陆锦歌将密函凑近烛火,看着字迹在烈焰中蜷曲成灰,忽然轻笑出声:\"好个釜底抽薪之计。太子登基大典之日,若北境兵临城下......\"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你打算如何?\"
陆佑宏垂眸思忖片刻,忽然从怀中掏出另一封密函:\"贤妃娘娘请看。\"
素白信笺上字迹刚劲,正是他幺子陆锦棠的笔迹——\"已携妻小返京,明日寅时三刻抵城\"。
陆锦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喜:\"阿棠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窗边,望着雨幕喃喃道,\"当年他执意驻守西北,若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转身时已恢复冷肃,\"他既回京,可愿卷入这场风波?\"
\"你幺弟虽远离朝堂多年,但始终心系陆氏。\"陆佑宏上前半步,烛火照亮他眼底的坚定,\"更何况,你幺弟妹出自农家,对屯田种粮很有一套方式,北境现在是孙继忠驻守,以和你幺弟的交情,应该不会......\"
\"孙家?\"陆锦歌摩挲着护甲沉吟,\"当年太子和他们一起闯荡天下,若太子亲自登门......\"
她忽然转身抓住陆佑宏的手腕,\"父亲,明日你即刻去见太子,让他放下身段,以监国之礼迎骠骑大镇北将军入宫!\"
\"微臣明白。\"陆佑宏望着贤妃娘娘眼底血丝,忽觉一阵心疼。
记忆中那个在宫宴上翩然起舞的贤妃,如今为了陆氏荣耀与太子安危,竟熬得这般憔悴。
\"还有幺弟。\"陆锦歌松开手,踱步至案前铺开舆图,\"阿棠熟悉西北布防,也了解北疆布局,定能识破北境的调兵诡计。让他连夜入宫,本宫要与他商议......\"
\"贤妃娘娘!\"陆佑宏突然打断,\"您已有三夜未合眼。\"
他上前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子,\"阿棠寅时便到,届时微臣亲自去接,天大的事,等您歇过这一觉再说。\"
陆锦歌望着眼前这个把自己从小护在手心里捧着的父亲,恍惚间竟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
他不同意自己嫁给当时并没有什么优势的太子,还不是正妃,苦口婆心相劝很多日子,自己却一意孤行。
\"好。\"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父亲,有你和阿棠在,本宫......\"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娘娘!\"贴身宫女气喘吁吁闯进来,\"太上皇急召您即刻前往乾清宫!\"
陆锦歌与陆佑宏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警惕。她迅速整理好衣装,转身前低声叮嘱:\"按计划行事,务必在天亮前见到太子!\"
\"诺!\"陆佑宏望着贤妃娘娘远去的背影,握紧腰间玉佩。
那是幺子离京时所赠,刻着\"父子同心\"四字。
他转身踏入雨幕,靴底踩碎积水,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场为太子登基铺就的路,他定要与幺子携手,杀出一条血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