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和他娘在观音寺的门口站得直直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付宁他们过来的方向。
他们两个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但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小满活泛,眼睛里透着灵气,看见付宁过来了,直接走两步跪下就磕头。
“老爷,我们来了。”
倪墨伸手就想去扶,让付宁一脚给定在原地了,你一个美国的精算师不必如此悲天悯人。
“咱们没这么多礼,赶紧起来,不用叫老爷,叫先生就行。”
付宁带着他们进了观音寺,昨天就是在外面草草一看,只知道有几间房子,今天才看见里面的情况。
推开大门,这个门后的廊子里左右两边应该是有四大天王的,现在都是一片焦黑,中间的台子上也是空空如也。
抬头看看,廊顶上一个大窟窿,这些年风吹日晒的,看着那些支楞着的椽子都晃晃悠悠的。
院子里满是荒草,最高的比付宁还高上一个头。
小满拿了把镰刀在前头开路,付宁用步子量了量距离,从一进门到大殿门口是三十步,看看左右面宽也就是不到二十步的样子,这个庙并不大。
大殿里的石头台子上也是空的,没有佛像,他们绕到后面的观音殿,也是一样。
“这佛像都哪儿去了?”
“日本人拉走了。”小满他娘小声儿搭了句话,“这庙里的佛爷都是铜铸的,他们都给拉走了。”
在观音殿两边各有一个小院子,都是原来和尚住的地方,家具都没什么完整的了。
厨房前头有口井,但是扒开荒草看了看,里头净是枯枝败叶,要用得好好儿淘一淘。
出了后门走个十几步,有一道小溪从山上流下来,靠近寺庙这边有个略深的坑,估计是原来和尚们蓄水取水的地方。
哎呀,这地方要是想住人可是得花大力气了。
付宁把原来住人的两个跨院儿都看了看,指了指这个小一点儿的院子,跟小满娘说:
“这院里就三间房,你就带着小满住这儿吧,我有个赶车的小伙计,就比小满大两岁,等他回来跟你们一块儿住,剩下的我们住对面那个院儿。”
小满娘虽然还是满脸病容,但干起活儿来特别利落。
他们这边儿一有动静,那三家佃户都来帮忙,这人一多,场面立马就不一样了。
院子里的草割了堆在一边,破家具都抬出来,看看怎么修理一下,也好好儿擦洗了过过真风儿。
屋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扫了,这么多年没人住,蛇虫鼠蚁是真不少。
漏了的屋顶也简单用干草盖了盖,日后要不要重新铺瓦得看付宁的意思。
这点儿活儿说起来繁琐,干起来更是磨人,大半天的就收拾出那个小跨院来。
中间休息的时候,佃户们拿出了家里存的红薯,烧了一堆火,把红薯埋到了火灰里。
等烤熟了,付宁挑了个流油的给倪墨,看着他烫得呲牙咧嘴,两只手跟玩儿杂耍似的来回倒腾,付三爷嘿嘿直乐。
倪墨张嘴刚想说话,顿了一下换了英语问,他们当初为什么没在拾福峪种红薯?
付宁吹了吹手上掰开一半儿的烤红薯跟他说,这个东西产量高一些,但是缺了水、肥都长不好。
拾福峪的地都比较贫瘠,浇水也费劲,所以那十五亩地就没种。
但是各家各户自己开的荒地有种的,要不过年的时候吃的粉条从哪儿来的?
付宁看了看今天干活儿的进度,估摸着把这个大院子都收拾出来怎么也得十天。
第二天,小满就把他们家的锅背过来了,说是能给大家烧点儿水喝。
付宁把从县城买的米也拿上来了,火里烤红薯,锅里熬点儿粥,上头还能蒸个南瓜。
干活儿的人就够凑合一顿饭了。
那个小跨院儿刚能住人,小满娘儿俩就搬过来了,全部的家当两个筐就背完了。
等大跨院儿也收拾出来,付宁就带着倪墨搬东西,鹿生把车带走,他们只能人工了,好在没多少。
付宁把买了的那几匹布给了小满娘,让她帮着给做几床夹被、床单,也让他们娘儿俩做两身衣服。
实在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太破了,布都糟了,补丁都打不住。
小满娘一个劲儿的推辞,吃了东家的饭,哪儿能再要东家的布呢?
两个人推来推去,倪墨也加入进来了,二对一,小满娘推不过他们两个人,只好收下了。
小满本来在前头扫院子,这会儿提着笤帚一溜烟儿的跑了进来,“娘,马叔来了!”
付宁朝着过道儿一张望,小马还是那副货郎的打扮,挑着一副担子走了进来。
他把两个箩筐放在边儿上,用方言跟小满娘打了招呼,又笑呵呵的问付宁,“先生,买点儿东西不?”
“挑进来我瞧瞧。”
付宁把他招呼进了自己院子,对着小跨院儿一努嘴儿,“你让我把他们娘儿俩该落过来是个啥情况?”
小马跟付宁解释,小满的爹原来我们的交通员,用跑船伙计做身份掩护,前几年牺牲在了霍山县。
他家里本来有两亩地,没了顶梁柱日子过得挺艰难,去年冬天小满娘得了重病,为了看病把地给卖了。
生活没了来源,还有外债,没办法他们把房子也卖了。
眼瞅着这娘儿俩就要出门要饭了,地方上的同志想接济一下,又怕引起敌人注意,招来报复。
正赶上付宁过来,又选到了牛草山,小马在这儿做货郎也有几个月了,跟村里人混得熟了,就给小满支招儿,让他在试验场求个活路。
“小满知道他爹的事儿吗?”
小马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但是他娘应该影影绰绰的知道点儿。”
他们俩把小满的事儿交待清楚,小马就走了,留下了一筐碗碟,还有些针头线脑。
有了落脚的地方,付宁就天天带着倪墨跟那些佃户把现有的耕地都量一遍,在纸上画好图,一亩一亩的分好了。
白天跑一天,到了夜里睡眠质量都可好了。
付宁到底是上了几岁年纪,觉浅。
这院儿里有点儿什么动静他就醒了。
定了定神儿,侧着耳朵听着,旁边那屋倪墨那呼噜打得山响。
但在这一片鼾声里,掩盖不住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