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墨听见这句话,藏在袖子里的手直接就是一哆嗦,转头看着付宁。
付三爷早就防着这句话呢,眼睛不闪不避的直盯着他,说出来的话一点儿都不抖。
“您这是兴师问罪?我在华北第二试验场苦苦支撑了这么许多年,可不是让你们诘问的!
我从前清光绪年间就开始研究种子,这么多年所有的资料都是公开的,这个部里有备案,大学教授也能作证。
而且抗战时期,一致对外,我那个试验场的种子,只要是中国人要种,我都给,不管你是哪边儿的!”
他架势摆得高高的,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客气,对面先弱了气势,自己找个台阶就要下来。
“那是,那是!不过是特殊时期,都得问一句,付先生可不要多想啊!”
付宁也没有穷追猛打下去,而是掏出了拾福峪的土地证明,“主要是您说得太严重了,我不得不辩解两句。
您看,那个试验场一共才十来亩地,还有几十个帮着种地的农人,要是太平年间,是需要部里给拨款的。
这么多年都没有经费,我们活得可是艰难,哪里还有余力生产多少种子呢。”
这也确实是真话,对方也无从辩驳,赶紧把这篇儿就翻过去了。
“听说您这次是要在南方建新的试验场?”
“是,这么多年在北方,战火连天、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光复了,现在又不安稳了。
我岁数大了,只想踏踏实实做些研究,不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是,那是。”主事附和了两句,又打听付宁有没有看好地方,试验场想建在哪里?
付宁自然是没有确切的地方,不过他表示想在南京附近,芜湖、铜陵、安庆都有可能。
“我想着离得近安全些,而且离金陵大学近一点儿,很多课题都能分享讨论,对研究有帮助。”
主事自以为摸到了付宁的底,端起白瓷茶杯喝了两口,身体往后一靠,官腔就打起来了。
首先他肯定了付宁跑到南方来的举动,这种弃暗投明是明智之举。
然后他也肯定了建立新试验场的必要性,毕竟金陵大学还想合作一下。
但是!
诶,这个“但是”它就来了!
“付先生啊,您也知道抗战胜利了,但是国家也是千疮百孔,到处都在重建,到处都要拨款。
部里今年的预算都做完了,财政部那边也批准了,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经费来支持您了。”
老教授听了刚想插句话,被付宁抬手就给摁下来了。
“我知道,我理解!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
付宁一指周博宇,“这是我女婿,美国人,在波士顿一家种业公司当部门主管,这回是他们公司看上我的能力,想合作开发新的品种,经费就不走部里了。”
周博宇从提包里掏出昨天搞到的那个公函,直接放到了主事的桌子上,三分官话、三分粤语、三分英语,再加上一分的比划,给了大家从视觉到听觉的一次大冲击。
“诶呀,美国人啊?!这是大使馆的公函?!诶呀,诶呀,您们怎么不早说啊!有这个那肯定是要支持的啊!”
看见公函,主事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看着付宁的目光都热情了许多,“那您需要部里支持些什么?”
付宁指了指那份土地证明,“就缺个这个,虽然试验场地址还没选好,但是我也得有部里的批文,才能到地方上去找地方啊。”
老教授在旁边帮着腔,让那个主事赶紧跟上级请示一下,不就是一纸批文嘛,给了就完了。
最后他亲自陪着那个主事找司长去了,看样子是想把事情立刻砸实了。
他们两个一出门,倪墨就想张嘴,被付宁踢了一脚,立马就把嘴闭上了。
这大楼里除了扫地的,最次也是大学毕业,英语在这儿可不是小语种,倪墨嘴上又没个把门儿的,被人听去一句半句的就危险了。
鹿生没跟着进来,他身份不够,就在门口等着,听见他问好的声音,就知道那两个人回来了。
教授先进来的,付宁看见他笑呵呵的就知道事儿成了,赶紧站起来迎上去。
那个主事在后头迈着四方步,一脸得意的样子。
“付先生,成了,司长那边同意了,一会儿批文拿去盖章,你的试验场就算是有户口了。”
“谢谢,谢谢!”
付宁抓着他的手摇了几下,又冲着主事伸出手去,也使劲握了握,突然感觉到这个人的食指在他的手心抠了抠。
不是吧?
这么多年了,这个手势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啊?!
付宁跟教授说:“批文我自己等着就行了,您就别陪着我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改天我登门道谢。”
“我下午还有课,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教授跟农务司的人都打了招呼,匆匆的就回学校了。
付宁觑着他走远了,给周博宇使了个眼色,他从提包里摸出了几张美元扣在手里,一边儿过去跟主事说话,一边儿不动声色的把钱塞进他的兜里。
这下那个主事更满意了,让他们在自己办公室里等着,还给沏了茶水。
付宁趁着这个空档说起来寻找安晨冬的事儿,那个主事拍着胸脯保证,材料他都递上去了,肯定会有个交待的。
这个批文走得很快,毕竟付宁又不要钱,不过是几个签字几个章的事儿。
那主事亲自盯着,不一会儿油墨未干的征地批文就到了付宁手里。
眼看快中午了,付宁赶紧带着人往出走,再晚一会儿他还得请人吃中午饭。
临到快出大门的时候,正好儿给部里收垃圾的小推车要出去。
付宁避在一边儿让车先走,却发现垃圾堆最上头那堆碎纸怎么那么眼熟?
趁着门房给开门的工夫,他使劲盯着看了两眼,那不是他请教授帮忙转交的寻找安晨冬的材料吗?!
付宁叹了一口气,看来指望不上他们了。
不过自己将来肯定是要回北平去的,到时候再申请,一定能有回音。
从实业部出来,付宁的情绪反倒低落了,周博宇不知道什么情况,刚说开口问问,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