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城占地极大,却并非处处平整。比如外九环,它原本是一片丘陵,高低起伏,当初的建造者依山势开凿,所以才有了鬼市。除了鬼市,外九环其实很多岩窟洞穴,都是可以藏人的。
比如现在的这一处,就是上百座洞窟中比较大的,好巧不巧的是,它正好掌握在同舟会手里。其洞顶高悬,无数钟乳石如巨兽的獠牙般倒垂,有些已与地面拔起的石笋相接,形成粗壮的石柱,岩壁布满水流侵蚀出的波浪纹路,一条地下暗河在深处发出幽暗的回响。
此地开阔得惊人,主体空间足以轻松容纳上万人,可人一旦多了,势必造成气息流通迟滞,给人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正常情况下,这里并不会被同舟会所用,但鬼市前几日才被“诸神之梦”清缴了一回,自然不再适合当做聚集地,这里也就派上用场了,还被改造成了临时灵堂。
正前方摆满了木牌,每一块都用鲜艳的颜料写了那夜罹难者的名字或代号。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沉默地淌着血。徐铁匠的名字在最前方,后面跟着疤脸汉子、醉汉,以及更多或熟悉或仅有一面之缘的同伴。中央的空地上,堆叠着一些从废墟中找回的、染血或焦黑的残缺衣物、破碎兵刃,算是衣冠冢。几十盏惨白的骨灯环绕四周,火苗笔直而微弱,映得岩壁上的人名如同鬼影摇曳。
空气沉滞得如同铅块,混合着新鲜泥土、未散尽的血腥,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悲怆。死者为大,所有侥幸逃脱、接到隐秘传讯赶来的同舟会成员都聚集在此为他们祭奠,所以人数比之前多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败,眼神里残留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深切的哀痛。没有人交谈,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有压抑的、偶尔泄露出的低低啜泣,在空旷的岩窟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陆长风四人混在人群之中,用面具很好的遮掩了自己。为了逼真点,唐小山还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再用布条缠着,装成伤势未愈。此时四人已然确信那夜袭击之人并非来自诸神之梦,却并未揭发,今夜之所以奉召前来,主要是想看看同舟会究竟意欲何为,顺便捞点实惠。
自称为光明神尊的牛头人出现了,他依旧黑袍裹身,但额头上戴了块孝布,更多了几分肃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准备聆听他的训示。他却步履沉重地走到灵堂中央,面对那些冰冷的木牌鞠了几个躬,又静立了许久。
陆长风心里七上八下,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众目之下,牛头人缓缓抬起手,指尖有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点溢出,如同夏夜的萤火,轻盈地飘向木牌上的每一个名字。光点附着在红色的字迹上,微微闪烁,仿佛在为逝者点亮通往幽冥的引路灯。
“英杰陨落,血浸鬼市。诸位历尽磨难,没想到在即将迎来曙光的时刻,却死于非命。”
一名同舟会骨干温言道:“还请神尊大人节哀,他们……”
牛头人抬手制止骨干的发言,声音也不再是往日抚慰人心的温和,而是沙哑并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痛楚,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遇难的不仅是几位同道,更是我们的手足兄弟,他们带着对光明的信任加入我们,却未曾想先一步沉入了永恒的黑暗。他们死于背叛,死于阴谋,死于我们对某些‘规则’最后一丝幻想的天真。”
众人面面相觑,这话听着有些怪了,所谓的某些规则又指的是什么呢!此时有大聪明,或者是冒充大聪明的人说到:“神尊大人所说,莫非是诸神……”
“诸位!”牛头人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声音越发低沉:“我们曾以为,只要委曲求全便能避开锋芒,为我们所有人在夹缝之中寻得一线生机。所以我们忍耐、潜伏,甚至在兄弟含冤受辱时,还奢望着‘顾全大局’,没想到……是本尊错判了人心的险恶,本尊对不住大家,更对不住死难的手足兄弟们!”说着朝灵位深深一揖。
“神尊大人……”
有人捏紧了拳头,骨节发白;有人死死咬住嘴唇,渗出血丝;更多的人,眼中泪水无声滚落。
“我们无休止的忍让,结果换来了无情的杀戮。”牛头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岩窟中激起回响:“人家信奉的是逆我者亡顺我者昌,偌大一个神界居然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处。此时此刻,这灵堂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在拷问本尊,也在拷问诸位——我们所谓的‘同舟共济’,若连同伴的血仇都不能报,这艘船,驶向的究竟是光明,还是苟且偷生的深渊?”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了众人本就悲愤难抑的心头之恨。那被强行压抑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最终化为沸腾的岩浆!
“神尊说得对!”一个年轻修士猛地跨前一步,泪流满面地嘶声吼道,“不能再忍了!徐大哥的仇还没报,赵大哥他们又……我们忍到什么时候?忍到所有人都躺在这里吗?”
“血债血偿!”那夜亲历围剿、身上带伤的几个汉子齐声咆哮,声音因激动和伤痛而扭曲。
“报仇,必须报仇!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总好过这样窝囊地活着,看着兄弟一个个倒下!”
陆长风总算明白牛头人的意图了,这家伙是准备带领大伙掀桌子,造诸神之梦的反啊!他偷偷扫视了下周围,发现今夜来了很多生人,其中有很多修为高深之辈,加上之前见过的,足有好几千人了。为了不那么显得另类,他们四人也在跟着瞎叫,喊得脸红脖子粗……
不过,此时虽然很多人在喊叫,可沉寂者也不少。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像陆长风他们一样能洞悉牛头人的意图,面对强大的诸神之梦,他们始终心存恐惧。再说,那一夜死了逃生,多多少少挫伤了他们的锐气。
毕竟是要掉脑袋,甚至诛九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