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考立国之初,便有严令:土地永禁买卖,按丁授田,每人五亩为基,以养民安生。” 光武帝的语调转冷,“然,承平日久,人口滋生,吏治难免懈怠!朕一路从北疆到南大洲,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江南膏腴之地,富者阡陌相连,动辄千亩万亩!所用何名?‘寄田’、‘代管’、‘长租’!巧立名目,规避国法!更有甚者,”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重臣,“地方官吏,勾结豪强,将官田、学田、军屯田,乃至新拓未及分配的荒地,私自贱卖、侵吞!致使无地、少地之民,日增!此乃动摇国本之蠹虫!”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屋瓦:“朕要的,是水落石出!是犁庭扫穴!传旨:”
一、设清田钦差行辕!由内阁直接统辖,左都御史陈廷敬领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有专断之权!下设十路巡察使,分赴各行省、都司!”
二、启天眼!太皇太妃,皇家科学院新制的那些‘测绘飞艇’、‘照相机’,该派上用场了!命徐静姝统筹科学院及工部巧匠,配合钦差行辕!飞艇凌空,俯瞰测绘,照相机留影存证!凡田亩形状、边界、归属,皆需拍照留档,一式三份,地方、行辕、户部各存一份!看谁还敢指鹿为马,篡改鱼鳞图册!”
三、行连坐举告!晓谕天下万民:凡隐匿田亩、强占官田民地者,一经查实,主犯严惩不贷,家产抄没充公!其亲属、保甲、经手官吏,知情不报或协助隐匿者,同罪连坐!凡举告查实者,赏隐匿田产之三成!朕要这朗朗乾坤之下,再无藏污纳垢之地!” 此令一出,阁内温度骤降。连坐举告,赏金丰厚,这是要将地方豪强与贪官污吏的根基彻底掀翻!
四、定新土安置!丈量之后,凡无地、少地之民,愿迁者,朝廷授美洲金山总督府(郑宏辖下)或南大洲新直隶(赵宏宇辖下)熟田百亩,永为世业!免赋十年,并赐安家银、种子、农具!由五军都督府调拨兵船,沿途护送!
他目光灼灼,环视众人:“此非仅清丈田亩,更是刮骨疗毒,重塑乾坤!朕要以这‘光武量田令’,为皇考‘永昌盛世’夯实万世不易之基!李都督、郑都督!”
“臣在!” 李定国、郑成功肃然出列。
“调精锐宪兵,配发新式步枪,分赴各要害行省,听候钦差行辕及地方巡抚调遣!遇有聚众抗法、武力阻挠清丈者,” 光武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之气,“无论士绅豪强,还是地方胥吏,杀无赦!朕的刀,新磨得很!”
“臣遵旨!” 两位老帅眼中精光爆射,肃杀之气弥漫。新帝登基的第一把火,就要以铁与血来淬炼!
光武元年(1678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肃杀。帝国庞大而高效的官僚机器,在“量田令”的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运转起来。
江南,苏州府。
一艘巨大的、涂装着日月徽记的硬式飞艇“观天壹号”,缓缓漂浮在烟雨蒙蒙的太湖平原上空。艇腹下悬挂着最新式的巨型照相机镜头。地面上,手持新式测绘仪器的工部吏员,在身着黑色制服、肩挎“全无敌”步枪的皇家宪兵护卫下,沿着田埂仔细勘测。田垄间,插满了标示边界的小红旗。
“咔嚓!咔嚓!” 镁光灯刺眼地闪烁,将一片片良田沃土,连同田边那些脸色惨白、被宪兵“请”到现场指认的豪强地主,一同定格在底片上。不远处,临时搭建的钦差行辕帐篷外,挤满了手持地契(无论真假)或衣衫褴褛前来举告的百姓。左都御史陈廷敬坐镇帐中,案头堆积的卷宗和照片如同小山,他须发皆白,目光却锐利如鹰,朱笔勾决,毫不留情。不时有被锁链铐住的豪绅或面如死灰的官吏,被宪兵粗暴地拖出人群,押上囚车。哭嚎声、咒骂声、百姓的欢呼声,交织在这片千年富庶之地。
中原,开封府郊外。
太上皇王凌真的赤着脚,踩在刚刚解冻、还带着凉意的松软泥土里。他挽着裤腿,正和几个老农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株红薯秧苗栽进新翻的地垄里。皇后朱媺娖和贵妃张雪在一旁帮忙递苗、浇水。石红玉则带着几个半大的皇子皇孙,在不远处学骑小马,清脆的笑声洒满田野。
“老哥,这‘番薯’苗,真能像南洋传说的那样,亩产数十石?不挑地?” 王凌抹了把汗,问身边一个皱纹深刻的老农。
“回太上皇的话,” 老农恭敬中带着亲近,“千真万确!耐旱、耐贫瘠,坡地、沙地都能长!叶子能喂猪,藤蔓能当柴,块根顶粮食!活命的好东西啊!新皇陛下圣明,从吕宋弄来这宝贝,推广天下,真是活人无数的德政!” 老农看着眼前这片曾经被洪水反复蹂躏、如今规划整齐的田地,眼中充满了希望。
王凌直起身,望着远处开封城新修的、坚固高大的堤坝和城墙,再看着眼前这片充满生机的田野,以及田埂上嬉闹的孙儿孙女,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如同脚下泥土般朴实而满足的笑容。这亲手栽下的秧苗,连接着地气,也连接着帝国的未来。枪炮开拓的疆土,终究需要这泥土里生长的根脉来滋养、稳固。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紫禁城养心殿。
光武帝王锦繁站在那幅巨大的寰宇图前,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快马(辅以部分路段电报接力)从南直隶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奏报来自“清田钦差行辕”左都御史陈廷敬,厚厚一叠,附有数十张清晰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苏州府某县被查抄的豪强庄园。粮仓里堆积如山的陈米新谷,地窖中整箱的金银珠宝,与照片另一侧那些面黄肌瘦、捧着刚刚按“每人五亩”标准重新拿到的、属于自己的小块田契而喜极而泣的佃农,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奏报详细罗列了涉案的十七名地方豪强、八名州县官吏的罪行、籍没田产钱粮数目(数字庞大得惊人),以及初步的处置方案:主犯斩立决,家产充公,举族流放极北行省矿场;从犯及涉案官吏依律严惩。
光武帝面无表情地看完,提起朱笔,在陈廷敬拟定的处置意见上,只批了四个力透纸背、杀气凛然的大字:
“依议,速办!”
他将批好的奏报交给侍立一旁的秉笔太监,目光再次投向寰宇图。他的视线越过大明的核心疆域,掠过波涛万顷的太平洋,最终落在美洲西海岸那片被标记为“金山总督府”的广袤土地上。那里,标注着几个新近建立的移民点符号。
“传旨给金山总督郑宏,” 光武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首批三千户无地移民船队,务必于季风转向前提早启航。所授田亩,必须足额、肥沃。告诉那些远行的子民,”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日月所照之处,皆为大明之土。光武皇帝给他们的地,谁也夺不走!”
太监躬身领命,疾步退出。殿内恢复了寂静。光武帝独自立于图前,年轻的脸上,是承继自父亲的刚毅,以及属于他自己的、开创新纪元的勃勃雄心。帝国的巨轮,在他手中,正沿着“以土为本,以民为天”的新航向,破开旧时代的沉疴与阻力,坚定地驶向深蓝。
殿角的自鸣钟,发出清脆的报时声。光武元年的春天,正以铁血与希望交织的方式,深刻地改变着这片古老而庞大的帝国。而西苑菜畦里那几株在太上皇亲手侍弄下悄然抽芽的红薯藤,也在温暖的春阳里,无声地蔓延着生命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