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眼里并没有任何不舍，痛苦，反而看上去一副释然，像是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像是彻底的死亡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解脱。
从四肢开始消散，几乎是同一时间，生命凋零的江如烟，也彻底开始老化，眼看着她容颜逝去，青丝遍布满头，皱纹一条一条生出，直至遍布全身。
而那名女子的消散，逐渐已经蔓延到了身上，待女子彻底消失殆尽时，江如烟的肉身也彻底腐化干净，只剩下一具饱经风霜的白骨。
许是她早就该死了，又许是她原本的尸首已经过去太久太久，所以风一吹，仅剩的那点骨架便彻底裂开，顷刻间变成一摊齑粉，也跟随着那名女子，烟消云散。
没有人知道她们此行此举意味着什么，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两人消失得更是诡异，所以这也使得众人愣在原地愣了很久。
根本不记得过去了多久，也是直到凌飞愣愣怔怔的拽了拽凌宇的衣袖，众人才终于勉强回过神来，他试探性的问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那是……江如烟吗？她这是，这是……死了？”
“好，好像是？”凌宇更是不明所以，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呆愣愣的回答道：“应该是，死了……吧？”
“是死了”，沈钰也没料到，她会死的这么轻而易举，这般草率，但在事情发生前，他似乎隐约听见过迅风说了句什么，此刻事已结束，他便问道：“前辈，你适才要说什么？”
“我，我认识她”，迅风也是一副愣愣怔怔的模样，但随着思绪逐渐回笼，他缓缓回答道：“在无间里，我见过她，因为她成日以泪洗面，终日郁郁寡欢，所以我对她印象挺深。”
“适才听江如烟唤她师姐”，沈钰又问道：“这两人……是有什么渊源吗？”
“嘶……不太清楚”，迅风眉头微蹙，摇了摇头，又解释道：“但我知道她叫江花悦，从前是人，好像是因为蒙冤而被打入无间地狱，所以她逢人便会诉说冤屈。她声称自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一直想要轮回转世，与爱人再续前缘，但因……因，应该是江如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复活她，不断触及生死逆转。所以水镜便将她打入了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江花悦，这个名字听着倒是耳熟”，芳泽先生资历颇深，闻言他似是想起些什么，紧跟着说道：“如果江如烟称她为师姐，那她很有可能就是常悦宫前任宫主。我记得此人在百年前，似乎是因为与周庆元成婚的缘故，才退位的，而后便是江如烟继承了宫主之位，直至……直至被沈大公子杀害。”
“所以江如烟一直想要打开无间地狱”，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吴齐忍不住喃喃道：“是因为，是为了……别吧。”
话说到此处，想来众人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有人觉得不应该，有人觉得不至于，又有人觉得这个理由，如同江如烟的死亡一般，太过于草率。
江如烟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跟胡闹没什么区别，而沈钰也亦是如此，原以为此次无间地狱的大门被开启，江如烟必然会现身，心中早已料到了会有一场恶战，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掉。
没有莫名其妙的共情，也没有觉得理解，许是心灰意冷，许是彻底绝望，沈钰想，如果换做是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经历了百年，数次复活寒川失败。
而后又蛰伏于世间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一把能打开无间地狱的钥匙，在恶事做尽，丧失理智，将这世间搅得翻天覆地之后，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如此危险的地方，将他带了出来。
原以为久别重逢，是相思成疾，重逢之喜，可他却是这种反应，这种神情，别说江如烟承受不了，只怕沈钰也无法接受这一切。
不过这一切都是幻想，她们之间的往事，到底发生过什么，沈钰一概不知，尽管江如烟死了，尽管她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秘密，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既然江如烟已死”，沈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叹出，他整理好了思绪，才再一次鼓起勇气直面无间地狱的入口，沉声道：“想来便不再有阻碍了。”
“嗯”，十指相扣的手没有松开，寒川微微低头，仍旧是安定而又温和的浅笑，轻声道：“走吧，我们进去。”
“去吧，无间与无归处很好辨认”，迅风最后一次提醒道：“只是一点，切莫停留太久，要速战速决，这里面的魔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好，多谢前辈提醒”，沈钰对他颔了颔首，眸中漾起一丝别离之意，说道：“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雪尽”，知道无法劝阻，所以寒峰也只能提醒道：“一切多加小心。”
“哥”，从前觉得别扭，从前觉得他没有当哥的样，可如今，沈骏却不想再与他分离，眸中漾着隐忍不舍的光，他忍不住说道：“我同你一起进去吧。”
“不必”，看着这个已经而立之年的弟弟，沈钰只觉得百味杂陈，怅然若失，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在此处等我，帮我守好入口，等我好消息就行。”
“好……”沈骏不敢逞强，亦怕会给他拖后腿，他更加无法开口对沈钰说算了，斟酌片刻后，他只能沉重的颔了颔首，提醒道：“那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有不测，及时传音。”
“师尊！”许是受到了感染，沈钰身后的那群小徒，见状也赶忙说道：“一定要回来，要与宗主，一起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鼻尖忍不住发酸，沈钰坚定的握紧了寒川的手，别过头抬脚踏进了入口，百无聊赖的说道：“你们啊，就等我得胜归来便是。”
变了，一切都变了，十年前在场的人都围在无极圣殿底下，无一不盼着自己去死，可如今，也是同样一群人，多了些新的面孔，可盼着的，却是自己平安，自己还能回来。
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反而因为背负了太多，而感到有些喘不过气，尤其是寒川坚持要与自己同行，就算知道他如今实力如何，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会感到一阵担忧。
怕自己不行，怕自己会连累他，可你让他再将寒川推开，如今的他已经做不到了，他发自内心的觉得，或喜或悲他都想要与寒川在一起，一点都不想在分开。
“沈月尘！”才半个身子没入无间地狱，身后就炸起了陈岸怒不可遏的声音，沈钰不由得脚步一顿，僵硬的转过身去，只见陈岸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对着他吼道：“我不帮你！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因为我哥！我妹，全都死于你的手下！可我也不会拦你，这是……这算是……”
“我懂”，沈钰短暂的松开了寒川的手，转过身，对着陈岸郑重地行了一礼，沉声道：“多谢。”
他说的是实话，陈涯与陈茵，确实是因沈钰而死，尽管具体是因为什么他还是想不起来，就像与寒川的那段回忆，随着他的魂魄逐渐聚齐，可他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到底是真的被他遗忘，还是缺少了什么。
不过这些对于沈钰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的他迫切的想要结束这一切，想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生活都回归于平静，让这世间再无战乱。
道歉无用，再多的解释也无用，两人对视了一眼过后，沈钰彻底转过了身，像是回到了无尽门禁山处，两人十指相扣，为了探寻事情的真相，两人齐步踏入了无间地狱中。
那一刻，世界忽然静了下来，人间的朗朗晴空在此处，已然不复存在，天空是血红色的，暗黑一片，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邪气混杂着魔气扑面而来，令人感到阵阵不安。
两人像是来到了某处悬崖边，往前走到尽头，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
当沈钰看到山下的景象时，呼吸一滞，不由得瞪大了眼眸，饶是寒川再镇定，可在他见到这个完全颠覆了他从前认知的世界时，脸色也变得愈发凝重。
迅风没有骗他，底下的世界简单而又粗暴，直接由笔直的城墙分开，左边是平静的无间，而右边也是烽火连天，杀声不断的无归。
隔着老远，沈钰都能看到底下的法术交织，兵刃相碰，像是一个巨大的比武场，里面是一片混战。
两人还未来得及说话，耳尖抽动，眸光一沉，寒川在转身之际，霜降就已现身横在胸前，而沈钰则被他护在了身后。
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刚才那几只一直在入口徘徊，欲欲一试的几只小魔兽，它们此刻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人，露出了锋利的爪牙，见状沈钰松了口气，捏了捏寒川的掌心以示安抚。
随后寒川便心照不宣的收回了霜降，只听“叮铃”一声响，竹竿轻轻点地，闷闷的“叩”了一声，明明看上去毫无灵力波动。可下一秒，这几只魔兽便犹遭重创，发出了哀嚎的声音，猛的后退了好几步，凶狠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随后便拔腿就跑。
寒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但没有做声。
“怎么了？”不过他的反应沈钰都看在眼里，见状他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寒川转回了身，拉起他带有铃铛的那只手，宽袖顺着幅度滑落，露出了白皙的手腕，还有那颗象征着他们情愫的钟情之铃，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寒川有些不正经的说道：“只是觉得，我妻甚凶。”
每每见到沈钰如此，他只觉得很有意思，毕竟此人在他面前，总是脸皮很薄，经不起任何撩拨。明明一句话就能脸红的人，明明在自己面前这般胆小如鼠，可他却是这世上无人能及的存在。
“………”，也不知自己为何脸皮会这般薄，经不起撩拨，这么说也不对，主要是经不起寒川的撩拨，但沈钰还是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好在我夫甚柔。”
“呵……”寒川只觉得自己真的爱死了眼前人，他召出霜降使其变大，带着人一脚踏了上去，说道：“走了，速战速决。”
“会不会太草率”，沈钰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两人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就算分得清无间与无归，可这下方魔头的能力他们一概不知，他忍不住提了一嘴：“我等还没摸清局势，也还未找寻到鬼刹。”
“不草率，找不到就一个个杀过去”，他催动剑诀带着人快速降落，淡声道：“总有一个是我们要找的人。”
“怎么了？”闻言沈钰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感到一阵不安，狂风猎猎，墨发被拂于脑后，看着他神色如旧的脸，沈钰关切地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虽说自己也是凡胎肉体，但灵魂不同，所以他自能承受这种煞气，但寒川不一样，就算他如今可能感知能力不强，可他终究不过是凡人，想来要让他承受无间地狱里极重的煞气，只怕会吃不消。
“非也，我着急带你回去”，寒川神色如旧，但他思虑片刻后，才回答道：“我想跟你做。”
天地良心，不是寒川口无遮拦，也不是他非要说，是沈钰主动问了，而他又不可能对他撒谎，所以便只能实话实说。
“………”，沈钰猛的一怔，随后便彻底哑了声，有过那么多次的前车之鉴告诉他，此刻还是不要说话为妙，否则寒川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两人在半空中徘徊，看着下方那些人魔鬼怪在厮杀，来这一遭沈钰也算是长见识了，不得不说这世上还是什么都有，这些魔还真是什么奇形怪状都有。最令他震撼的是不是有一种看上去像是一摊泥泞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