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蓝,没有一点云,月色清亮而温柔。
秋水弋躺在床上,阖着眼,却全无睡意。
微风吹起窗外的柳条沙沙作响,此起彼伏的虫鸣钻进窗缝。
声声入耳,都如凌乱的琴弦,搅的人心烦意乱。
秋水弋穿过微弱烛火的走廊,轻轻推开了云梁的房门。
月光漏入窗户,在床沿落了一层银白霜华。云梁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平缓,柔软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片阴影,眉眼显得温柔平和。
空气中弥漫着药味,随着靠近,还夹杂着丝丝血腥气。
秋水弋不由脚步慌乱,直到近在咫尺的见他安好,才放下心来。
云梁的被子盖的严严实实,胳膊腿都老实的包裹在里面,秋水弋手放在被子上,却没什么能帮他做的。
于是借着月光,把被子的褶皱抚好,又抬手摸上了他的脸。
他的脸摸着暖呼呼的,鼻下喷薄出的呼吸也是温热的。
秋水弋对医术没什么研究,他觉得一个人的身体不冷,就不会死了。
他趴在床边,手里虚握着云梁的手腕,感觉到脉搏的跳动,心里渐渐安宁下来。
不知不觉,有了些睡意,秋水弋枕着脑袋闭了眼。
云梁的警觉性不高,加之又受了重伤,秋水弋并不担心他会突然醒来。只要他第二日醒来,偷偷离开就可以了。
睡梦中,感觉掌心里一阵酥麻。
秋水弋立刻醒了,周围的温度似乎不大对,云梁似乎在发热,掌心相贴的地方洇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云梁双眼紧闭,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不舒服。突然额心一点冰凉,温润的手尖贴在他的额头,丝滑的布料在脸上拂过,短暂带来一丝凉意。
他伸手抓住了秋水弋的手,秋水弋明显一惊,情急之下挣动了起来,意识到是云梁后,他才不动了。
“你怎么醒了,是不是难受?”
云梁刚一开口,声音带着沙哑,没发出音节,反而低低咳了两声。
秋水弋被他咳的有些心慌,生怕他又要吐血,也顾不得三更半夜,“我去给你叫大夫。”
“我就是大夫…”
“可你现在病了。”
“我没事”,云梁把喉间上涌的腥甜生生咽了回去,声音带着低哑,“倒是你,怎么不回房间好好休息?”
“睡不着”,秋水弋脱口而出后,语气低了几分,“…窗外有一窝蛐蛐在打架。”
云梁轻轻笑了一声,朦胧的月色下,他的眸子格外清亮,微微上扬的嘴唇显得格外柔软。
他的体温很高,呼吸间交织着热气,充斥在两个人之间。
秋水弋觉得也被影响了,浑身都在隐隐发热,一开口就觉得声音在发抖,“你…觉得怎么样,哪里疼?”
云梁摇摇头,“不疼”,他难耐的扯了扯领口,吐出一口热气,“这个大夫的药下的重了,补气的药材用的也多,我有些燥热。”
夜深人静,秋水弋压着声音骂道:“这个庸医,等明天我去掀了他的铺子”。
他手起刀落的时候都是冷静自持,很少这么暴躁,云梁暗暗笑着,“我没事的,他想来也是求好心切。”
他指尖拨弄着秋水弋的袖子,爽滑的布料摸在手心里十分舒服。
袖口处绣着一片银线锦莲,云梁摸得出来十分精致。“你鲜少穿的这样好看,这莲花绣的真好”。
借着如水的月光,他打量着秋水弋,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的全部束上去,还簪着枚玉簪,虽然样式简单,看起来却清透温润颜色正好,衣服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衣,月蓝色的薄衫,看起来温柔很多。
云梁喉结滚动,心火烧的十分旺盛,“阿秋,你能帮我倒杯水嘛。”
“…啊”,秋水弋应声去倒水,“对不住,我都没想到要给你倒水…”
他懊恼着,哪有照顾病人,却坐在人家床头八风不动的。
月光流散在杯子边缘,云梁接过杯子,秋水弋却也没松手,等他喝完,直接将杯子放到一旁。
云梁喝完水,重新躺好,并且往里挪了挪。
秋水弋紧张道:“你别乱动。”
云梁将被子掀开一角,“你躺上来”。
秋水弋垂着眼看着床上的空余,声音小如蚊讷:“我该回去睡觉了。”
“躺会吧。”
秋水弋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你刚才握着我的手腕在做什么?”云梁问:“怕我睡着睡着断气了吗?”
心思被戳破,秋水弋说不出话。
云梁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浮出些笑意,“让你担心了…”
秋水弋口不对心,“我不担心”。
从云梁的视线看过去,秋水弋紧抿着唇,月色晕染在眼睫上,投下一片晦暗,看不出他的神色。
云梁心头一堵,那点笑意散了,转头将掀开的被子合拢好,“也是,你没必要担心难过,你就当我早死在虎背坡好了。”
一句话割破黑夜,透出比夜更深的暗流。
秋水弋瞬间就拧起眉,“你不许说。”
心头被重重一击,这两日的担忧都被彻底撕开。云梁受伤,他纵然担忧不已,但是他更怕恶果是早早由自己酿下的。
秋水弋咬牙,故作冷硬的威胁,“不许再提,不然我就走了。”
云梁趁机抓住他袖子,“别走,不提”。他长臂一展,顺着袖子勾住腰,将人往床上带。
秋水弋怕他乱动,拉扯到伤处,就顺着他躺了下来。
他钱财没地方花,在哪都是住最好的房间,屋子明亮宽敞,床榻空间也大,两个人躺着也并不拥挤。
秋水弋刻意的保持了一点距离,一来,他怕心跳和呼吸会暴露了他的心思,二来也怕不小心睡着了,会碰到云梁的伤处。
他僵硬的躺着,一动也不敢动,云梁突然把手伸了过来,不轻不重的砸在他胸膛上。
“嗯?”秋水弋侧头,不解的瞧着他。
云梁缓缓道:“我教你诊脉吧!”他将秋水弋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腕上,“中指定关位,食指切寸位,无名指切尺位,三指平齐,指尖触脉。”
稍微纠正了一下秋水弋的姿势,他继续道:“正常健康的脉象应该从容和缓,柔和有力,不沉不浮,不快不慢,不大不小,节律一致…”
“…所以你觉得我的脉象怎么样?”
秋水弋毫无底气,试探着说道:“说不上来,浮而有力,但是还算平稳?”
云梁笑的眉眼弯弯,“你真的好聪明。”他把手腕收回来,“所以…我真的没事,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我。”
手上还残留着一些热度,秋水弋有些犹豫,“你真的没事吗,你是不是为了哄我?”
云梁道:“…没有”
“可是大夫说你…”秋水弋记得大夫一脸无能为力的样子,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云梁早有预料,“说我伤重难治,恐怕醒不过来?”
秋水弋微微点头,算作默认。
“他说的没错,不过谁让我身强体壮呢。”云梁骄傲道。
秋水弋小心的转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下次你别受伤了,找个好大夫太难了…”
“他们都不如你”。
“…都是庸医”。
只会说让我担心的话。
夜色如水,他听见云梁轻轻笑了一声。
像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湖面,荡起千尺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