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宣府、大同、陕西等处军情,又因王守仁身体抱恙,告假。朱厚照便召杨一清、张仑在暖阁议事。
讨论的内容无非是宣府、大同等地边将任命的事。
朱厚照斜倚在御榻上,目光扫过二人:“宣府、大同边情紧急,边将任免之事,朕召尔辈来,便是要听些实在话尔辈久历军务,谁堪当总兵之任?”
杨一清先躬身,霜白胡须垂在官袍前,语气带着几分斟酌:“陛下,军机房日常有霍韬、简霄、丘养浩诸人侍班,边将任免历来需阁臣廷推或御前会议定夺,此乃祖制。臣与英国公虽历边务,怎好越俎代庖?不如传旨召阁臣共议,才合规矩。”
张仑亦拱手附和,蟒袍下摆微颤,声音温和却坚定:“杨太保所言极是。边镇总兵关乎边防安危,历来非臣等二人可私定。陛下若召阁臣议事,臣等愿在旁拾遗补阙,不敢擅专。”
朱厚照闻言,指节叩着紫檀案,眉峰微挑,语气添了几分不耐:“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尔辈在边镇摸爬滚打数十年,难道连一个总兵的人选都看不准?不过是定个边镇总兵,何必事事问内阁?”
见皇帝动了气,杨一清不敢再推,垂手躬身,声音沉缓:“臣不敢违逆陛下。左军都督府署都督同知张凤,久历行伍,昔年在延绥剿寇有功,可充总兵官镇守陕西;郤永熟悉宣府防务,可暂管宣府事务;陕西总兵郑卿,可召回京协理右军都督府事。至于大同总兵朱振,因伤难任,可召京养伤,暂授后军都督同知,带俸闲住,待痊愈再作安排。”
朱厚照目光转向张仑,指尖停在案上:“英国公以为如何?”
张仑略一拱手,目光先扫过杨一清,才缓缓道:“臣附议。此外,郭勋等将前日递来奏疏,询问大军在外日久,是否可班师回京......”
“且住!” 朱厚照抬手打断,语气不容置喙,“令他们暂且留在宣府,日后朕自有旨意,不必急着回京。”
杨一清闻言,抬眸看向皇帝,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启陛下,大军在外一日,粮饷耗费便多一分。如今边镇暂无大战事,若久驻不回,国库粮储恐难支撑,不如令其班师,既省粮饷,也让士卒休整。”
暖阁内一时静了。朱厚照望着杨一清鬓边的白发,想起他久掌边务从无虚言,心知这话在理,纵有不愿也不好强辩,只得抬手挥了挥:“可。便依你所言。”
二人正要领旨,朱厚照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道:“谷大用还带着外四家在西安吃泡馍呢,人家也没嫌辛苦!不必回京,传旨令其移师山西。”
二人闻言却暗自吃惊,这哪是依了奏言,再说这时候移师山西作甚?
张仑忙躬身应道:“臣遵旨,这便令兵部覆议。”
杨一清还想再劝,便叩首道:“陛下......”
朱厚照却岔开话题,道:“我看经过此事,宣府、大同还需一官如三边、两广一般,设个总督才是。”
杨一清、张仑相互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
朱厚照知道,如果分析边军警情,他们还能说些一二,如果干涉内阁职权,打死他们也不愿意。这就是惯性........
于是便让二人退下,同时让张大顺去内阁传旨令其廷推。
仅仅过了三日,廷推的名册便呈了上了。
御座上,朱厚照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廷推名册,忽将名册掷于案上,沉声道:“知道军国大事不能儿戏,他们推举的人还算可以。”
正巧简霄在侧,便道:“宣大乃京师屏障,岂能轻付庸人?”
朱厚照便问道:“他们廷推了兵部右侍郎姚镆和现任两广总督张嵿。张嵿久在两广,也该动一动了,你觉着呢?”
简霄便道:“陛下圣明。不过,臣倒想起一人,原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胡瓒,如今虽在户部侍郎任上,可当年他巡抚大同之时,可不是寻常笔墨官。彼时大同边储虚耗,将卒疲弊,胡瓒到任便清汰冗员、兴修边墙,就连盐法积弊都一一厘清,军民无不感念。以他经边之才,总督宣大再合适不过。”
朱厚照闻言便道:“是个能臣,我看此次吏部考察,评语甚高。”
这时正巧张仑觐见。
朱厚照又问了张仑,张仑便道:“廷推之时,臣也在场,姚镆是兵部侍郎,昔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延绥,那延绥与宣大同为九边要地,盗寇环伺。姚镆到任后,不独整饬军备、操练士卒,更能安抚番汉流民,边境三年无烽火,其调度之才、抚民之术,较之胡瓒亦不遑多让。”
朱厚照闻言却忽然展眉,指尖敲着御案,笑道:“你们说的二人,皆有可取之处,可右都御史张嵿,总督两广军务这些年,征蛮寇、平叛乱,这样的功臣,岂能让他一直困在岭南?”
他顿了顿,又道:“令兵部右侍郎姚镆,加右都御史衔,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
不待张仑、简霄二人反应。朱厚照接着道:“张嵿即刻回京,补兵部尚书之缺,阁臣王宪不必再署理部务,专理内阁之事。”
最后,他看向张仑,补充道:“至于胡瓒,既有经边之能,便让他接任两广总督,兼右都御史衔,仿照张嵿旧例,总督两广军务,也好让他在南疆再立寸功。”
张仑躬身道:“陛下知人善任,量才授职,实乃社稷之福。宣大、两广皆得良将,边圉可安矣。”
朱厚照摆了摆手,笑意阑珊:“朕要的,便是‘安’字。诸卿既无异议,便着内阁拟诏,三日内交割清楚,不得延误。”
此时张仑别提心中多难受了,还是没躲过去。
朱厚照这时才问道:“卿来何事?”
张仑闻言,指尖悄悄攥了攥蟒袍一角,较先前奏对坚定淡了几分,声音也比先前低了些:“启陛下,臣眼下兼着军机房差事,又要协理阁务,近来只觉精力不济,恐有疏漏误了政务。臣斗胆乞辞协理学士之职,专理军机房或府中事务,也好能专心些,不负陛下托付。”
朱厚照听着,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目光落在张仑微垂的肩上 —— 他这英国公府的爵位,历来是超然于群臣之外的,不用沾庶政的琐碎,不用缠军务的烦忧,好处还自然少不了。当初是自己强把协理阁务的差事压给他,分明是赶鸭子上架,这些日子他被两边事务缠得脱不开身,眉宇间总带着几分倦色,此刻乞辞,倒在情理之中。
“你倒实诚。” 朱厚照往后靠了靠,声音里没了方才议边务时的锐利,“英国公府的体面,原是不用掺这些庶务的。先前让你协理阁务,也是瞧着内阁懂军务的人不多,怕出了岔子。”
简霄目光微转,看向张仑,见他垂着头,便知这乞辞并非虚言 —— 张仑本是勋贵,兼着都督府事,惯于调度,而非内阁的笔墨周旋,如今两边拉扯,确实难为他了。
朱厚照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奏疏,语气缓了缓:“你既觉力不从心,朕也不勉强。内阁之下成立军学处,定国公兼着了,眼下军机房刚成立不久,杨一清年纪大了,王守仁....身体不大好,让你还协理阁务,就是觉着你与内阁的衔接还得稳妥些。既然你不想做了,就准你辞了这差事?”
张仑闻言,忙躬身叩首,声音里添了几分松快:“臣谢陛下体谅!”
朱厚照摆了摆手,笑意淡了些:“罢了,且退下吧。”
“臣遵旨!” 张仑直起身,这才敢抬眸看了眼朱厚照,先前眉宇间的倦色,竟散了大半。简霄在旁躬身道:“陛下体恤臣下,既安了英国公的心,也不误政务,实乃周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