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暑气蒸腾着太福祥镇,新起的府邸骨架在烈日下投下纵横交错的阴影。
飞雪怀孕,却只能暂居在临时搭起的厢房,连带着翠竹、周冷月几个,都挤在尚未拆除的旧院落里。
秦文负手站在夯实的宅基上,眼前是依他图纸铺开的宏大格局——五进四合院落,飞檐斗拱的雏形已具,占地之阔,几乎抵得上半个柳镇。
他心底掠过一丝现代人的道德不安,旋即又被那点穿越者的理直气壮压了下去:
既来了这世道,何苦委屈自己?况且这地界选得极好,福祥楼西侧,背倚苍狼河,与对岸的柳镇烟火隔水相望,便利又清静。
秦文看着自己设计的庞大的宫殿,虽然不及福祥楼高大,但是以后要娶个十个八个的妻妾,是可以安排的下了。
天色渐晚,秦文骑马回到福祥楼书房,最近这段时间,脑子都想坏了,太多的事情想不通了。
“你也不想我。”一个清冷中带着嗔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随即一具温软的身子便缠了上来,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翠竹风尘仆仆的脸颊贴着他的耳廓,呼吸带着长途奔波的微热。
秦文反手揽住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肢,无奈道:“想也得知道你在哪片云底下飘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翠竹大青衣使。”
“飘在秦城。”翠竹的声音沉凝下来,方才那点小女儿情态瞬间敛去,“北燕的探子像草原上的土拨鼠,打洞打得勤快,尤其爱往莫西的汗帐里钻。你得给阿善提个醒。”
“阿善不是笼中雀。”秦文目光投向北方苍茫的天际线,“蛮牛部落的根基,加上她驯服黑鹰部的手段,莫西那点本事,翻不起浪。北燕若真与莫西勾连……”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鹬蚌相争,渔翁才好得利。外族太强,终究是把悬在脖子上的刀。”这道理他掂量得清楚,北燕与草原的商路,眼下风险远大于收益,犯不着火中取栗。
“那可是你以后要正娶的公主媳妇,”翠竹仰头看他,眸子里光影流转,“你也这般算计?看来我这等微末出身,更入不得秦大东家的眼了。”她作势欲挣脱。
秦文手臂一紧,将她箍得更牢,翠竹低声道:“有人看着呢。”
“怕什么,”秦文轻笑,气息拂过他颈侧,“都是我的人。”
……
书房内,残留着未散的旖旎气息。翠竹整理着微乱的衣襟,嗔怪地瞥了秦文一眼:“越发猴急了,连沐浴更衣都等不得。”她想起方才他衣袍上沾染的尘土气息。
秦文脑中却闪过前世某个模糊的片段——因疲惫未及洗漱的疏忽,曾让一段情缘戛然而止。他甩甩头,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回忆抛开,嬉皮笑脸道:“古人云,小别胜新婚嘛。”
“婚?”翠竹系衣带的手指一顿,红唇微微撅起,难得露出几分委屈,“你我之间,何曾有过婚仪之礼?连飞雪都……走到我前头了。”她终究是骄傲的绣衣天使,这丝黯然也只是一闪而过。
秦文心头一软,握住她微凉的手:“是我的疏忽。名分之事,是该给你们一个交代了。”
“交代?”翠竹抽回手,替他拂平肩头一道细微的褶皱,语气恢复了平静,“你的第一场大婚,只能是长公主。为了大梁的颜面,也为了你立足朝野的根本。这点轻重,我拎得清。”她话锋忽地一转,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倒是你和冷月……”
秦文心头一跳:“你怎么……”
“很难猜吗?”翠竹下巴朝书案方向微抬,那里静静躺着一枚女子用的錾子,錾头还残留着一点青金石粉末的幽蓝光泽,正是周冷月素日簪发之物。“若非亲近至此,她的贴身之物怎会落在你案头?”
秦文哑然,这女人的直觉敏锐得可怕。他索性不再辩驳:“你此番回来,总不会只为送一枚錾子吧?”
“差点忘了正事。”翠竹神情一肃,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封面无字的册子,郑重递过,“长公主殿下让我亲手交予你的。”
秦文接过,入手颇沉。翻开一看,密密麻麻蝇头小楷记录着人名、籍贯、年岁、特长、过往功绩,甚至还有几笔简略的体貌特征。足有数百人之多。
“三百七十一名绣衣天使,”翠竹的声音平静无波,“皆是效力多年,或身有隐疾,或年岁渐长,不堪再奔波于风刀霜剑之中。放归民间,恐有泄密之忧。殿下之意,这些人,交给你了。”她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丝揶揄的弧度,“殿下还说了,若你秦大东家不嫌聒噪,尽数纳了做妾室也无妨。”
秦文故意咂咂嘴,翻看着名册:“都这般年纪了?可有容貌尚可、性子不那么冰凉的?”话音未落,翠竹的粉拳已带着风声挥至面门,却在触及他鼻尖时硬生生停住,最后只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
“真该撕了你这张油嘴!”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名册在此,人是你的了。如何安置,是你的事。唯有一条铁律——生,是太福祥的人;死,是太福祥的鬼。绝不许活着踏出太福祥镇半步!这是殿下,也是绣衣天使的底线。”
她长长舒了口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那属于顶尖密探的锐利锋芒又悄然隐去,显出几分旅途劳顿的倦意:“乏了,我去寻冷月挤一挤。这偌大的地方,竟连个安稳觉的窝都没了。”
“你去冷月那儿,”秦文指指自己,“那我呢?”这些时日,他多宿在周冷月院中。
翠竹已走到门边,闻言回眸,丢给他一个狡黠又带着几分挑衅的眼神:“一起呀!”话音未落,人已如一抹青烟般飘了出去。
秦文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摇头失笑。这丫头,人前端庄冷厉如冰霜,人后却炽烈跳脱如火焰,与她那身万年不变的青衣气质,真是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