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万青步履沉稳地走出中军大帐,踏过混乱的营地,来到辕门之外,天色已经微明。
数百名的雪狼骑精锐,在距离营门百步之处,壁垒般森然肃立!
人马皆披玄甲,面覆狰狞面甲,冰冷的长刀斜指苍穹,在晨曦中泛着幽冷的寒光!
一股无形的、凝练如实质的肃杀之气,压迫得营门后的守军窒息!
为首一骑,矗立阵前。
魁梧的身躯覆盖在沉重的玄甲之下,面甲掀起,露出八目那张粗犷、凶悍、此刻带着玩味笑容的脸!
手中那柄巨大的斩马刀随意地扛在肩上,刀锋在晨光下流动着令人心悸的血芒。
庞万青的目光与八目在空中狠狠碰撞!
没有言语,眼神中的意味,彼此都已心知肚明——戚福的“答案”,来了!
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霸道!
他庞万青,必须做出选择!
是生是死,是友是敌,只在今日一言!
庞万青的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扫向营外不远处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
晨曦的微光勾勒出几个模糊的、纹丝不动的人影轮廓,隐约有金属的冷光闪烁。
是弓弩手?还是……雪狼骑的预备队?
庞万青心中了然,戚福这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手递出橄榄枝,一手握着斩首的利刃。
若不识抬举,今日便是拓关大营的末日!
再无任何犹豫,也无须任何废话。
庞万青猛地转身,面向一片混乱、惊惶不安的营内将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足以盖过所有嘈杂的嘶吼,声音破锣嗓,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众将士听令——!”
喧嚣的军营瞬间为之一静!
无数双惶恐、茫然、绝望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庞万青身上。
庞万青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字字都像重锤砸落:
“今时今日,局势已明!老夫无能,难挽狂澜!”
“愿意追随老夫,臣服于戚福少爷麾下者,即刻放下兵刃,原地待命!戚少爷仁德,必不相负!”
“若心中仍念旧主,欲寻德都世子者,老夫放你离去!自寻出路,生死由天!”
“若欲投效王庭,效忠德拉曼者……”庞万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浓烈的讥讽和决绝,“营门大开,亦可离去!老夫……绝不阻拦!此去王庭,前程似锦,祝君高升!”
这哪里是选择?这是赤裸裸的切割!
是庞万青在生死存亡之际,为了自保、也为了彻底摆脱包袱而进行的最后清场!
他要留下真正忠于自己的核心力量,更要让那些心怀异志、可能成为隐患的“杂质”,在戚福的刀锋到来前,自己滚蛋!
这是他的冷酷,也是他在绝境中仅存的、保全自身核心利益的“智慧”。
百步之外,八目嘴角不屑的笑意愈发明显。
这老狐狸,死到临头还在耍心眼,想撇清关系?想借刀杀人?
营中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低语声、争论声、咒骂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有人犹豫不决,有人目光闪烁,有人则已开始悄悄挪动脚步。
庞万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在看一群蝼蚁挣扎。
再次扬声,声音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机会!老夫只给这一次!放下兵刃,或走出营门!现在!立刻!选择!”
“留下者,老夫自会带你们寻一条活路!”
“离开者,日后生死祸福……各安天命!勿谓老夫言之不预!”
抉择的时刻到来!
人群开始泾渭分明。
一部分人默默地放下了武器,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的将军。
更多的人,则在短暂的迟疑后,疯狂涌向洞开的营门!
他们中有德都的铁杆支持者,有惧怕戚福报复的懦夫,有想去王庭搏个前程的投机者,也有单纯被恐惧支配的盲从者……黑压压一片,竟有千余人之众!
争先恐后地逃离这座大营,似是慢一步就会被身后的恐怖吞噬。
最终,最后一名逃亡者消失在营门外弥漫的尘土中时,偌大的拓关营地,只剩下稀稀拉拉、不足两百名放下武器、神情或麻木或忐忑的军士,秋风中的落叶般站在庞万青身后。
庞万青看都没看那些仓皇逃离的背影,更无视了身后仅存的、惊弓之鸟的残部。
目光,再次投向百步之外的八目。
八目脸上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残忍意味的笑容。
他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说:算你识相。
庞万青面无表情,转身,像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拖着沉重的甲胄,一步步朝着那空旷得令人心悸的中军大帐走去。
身后那些残兵,是死是活,他已无力也无意再管。
已经交出了他的“投名状”——这近乎空营的拓关兵马,和那些注定无法活着到达目的地的“弃子”。
就在他踏入营门阴影的刹那——
“杀——!”
“啊!!”
“饶命啊!”
营外不远处,骤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兵刃入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与绝望的求饶!
乐章骤然奏响,声音凄厉刺耳,充满绝望与毁灭!
雪狼骑的屠刀,斩向刚刚逃离营盘、以为重获生机的“弃子”!
八目怎么可能放他们离开?放他们去给德都报信?放他们去投靠德拉曼增强敌人?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这本就是乱世的铁律!更是戚福对敌人毫不留情的作风!
庞万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近在咫尺的屠杀声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
佝偻着背,身影消失在中军大帐的门帘之后。
帐内,一片死寂。
帐外,杀戮正酣。
营外的惨嚎与兵刃交击声并未持续太久。
雪狼骑的屠刀,向来高效而冷酷,秋风扫落叶。
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喊湮灭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烈得化不开,与营内死一般的寂静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八目策马,缓缓穿过洞开的、沾染着新鲜血迹的营门。
身后的雪狼骑带着未散的煞气,鱼贯而入,迅速接管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清洗的大营。
马蹄踏在浸透血水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粘腻的声响。
八目勒马矗立在营盘中央的中军大帐前。
庞万青已重新穿戴整齐,站在帐外。
身后,是那不足两百名丢盔弃甲、面如土色、被吓破了胆的残兵败将。
昔日的部将,早已十去八九,或死于昨夜内讧,或亡于今晨逃离后的雪狼骑刀下,剩下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只能随波逐流的蝼蚁。
八目居高临下,目光扫过这片凄凉景象,落在庞万青那张苍老了十岁、只剩下枯槁与死寂的脸上。
没有下马,声音冰冷:
“庞将军,少爷有令:两条路。一,带你这点残兵,滚回你的拓关去,锁紧关门,自生自灭。二,放下你那点可怜的身段,带着你的人,去郑关听候发落。”
顿了顿,嘴角咧开毫无温度的弧度,补上最后一句,“至于其他……你好自为之。”
言毕,八目不再看庞万青一眼,猛地一挥手:“清点营盘!所有甲械粮秣,一粒米一片甲都不许落下!运回郑关!”
雪狼骑立刻散开,沉默地执行命令,眼前失魂落魄的庞万青和他那点残兵,不过是碍眼的尘埃。
马蹄声再次雷动,雪狼骑席卷着拓关大营最后的价值,来时一般迅疾地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刺鼻的血腥,以及一群被彻底抽走了脊梁骨的败军之将和残兵。
庞万青僵硬地站在原地,八目最后那句“你好自为之”,缠绕着他的心脏。
缓缓转身,目光扫过身后面孔,曾经或许也意气风发的部将,此刻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个深深低下头颅,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