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渊的那一句霸道无匹,充满了施舍意味的“你们可以走了”回荡在天地间时。
人皇那张由紫金皇气凝聚的面容,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
无论如何,能了却此间的麻烦事,解开和一位潜在的妖帝结下的仇怨。
目前来看,对他中皇城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九天之上那道庞大的玄黄龙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人能察觉的杀意与忌惮。
但人皇最终也只是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却依旧不失帝王威仪地说道:
“善。”
一个字,宣告了这场惊天对峙,已经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下方那群早已面如死灰的偏向中皇城的修士,也没有再去理会那罪魁祸首嬴烨,更没有对那具价值连城的玄老肉身表示出半分的惋惜。
帝王之心,冷酷如斯。
只见他虚影一晃,那条来时铺满天穹的紫金大道,便如镜花水月般,连同他的身影,一同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他这一走,那股压在所有人神魂之上的“皇道”之威,也随之烟消云散。
然而,不等众人多喘几口气,另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胆俱裂的气息,骤然自九天之上垂落!
那是一道剑意,一道纯粹、凝练,一看就历经过千万次拼杀的古老剑意!
它没有渊祖的蛮荒霸道,亦无人皇的尊贵威仪。
但它所蕴含的锋锐,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修士——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无论是剑修还是法修——都感到自己的眉心与神魂,都好似被一柄无形的利剑抵住,稍有异动,便是神形俱灭的下场。
只见那高远的天穹之上,一道细微至极的银色裂缝,无声无息地出现。紧接着,一缕纤细的、宛如初生月光的剑芒,从裂缝中缓缓渗出,如同一滴水银,滴入了平静的湖面。
这缕剑芒没有造成任何惊天动地的异象,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但整个天地的法则,却都在这一刻向它朝拜。
风停了,云滞了,就连光线,在经过它周围时,都发生了微妙的偏折。万法臣服,唯剑独尊!
裂天剑派的剑阵之中,掌教凌霄子浑身一震,脸上瞬间涌现出无与伦比的狂喜与崇敬之色。
他率领着身后三百剑修,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声震寰宇: “恭迎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来者居然是裂天剑派的那位传说中已经闭关数百年,早已步入婴变期,甚至有望冲击化神的活化石!
在那缕剑芒的核心,一道模糊而瘦削的青衫人影,缓缓凝聚成形。
他看上去年岁已高,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背上同样负着一柄古朴的青铜长剑。
他只是随性地站在那里,没有理会自家后辈的行礼,那双泛着银光的眼眸,先是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那道庞大的玄黄龙影,随即又落在了人皇虚影消失的地方,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戏谑的轻笑:
“呵呵……多少年没见,轩辕家的小娃娃,还是这么喜欢摆架子。输了就输了,偏要弄得好像是自己大度让人家一样,没劲。”
这句看似随意的点评,听在众人耳中,不啻于又一道惊雷。
他竟称呼当代人皇为“小娃娃”,其资历之老,实力之高,已不言而喻。
随即,这位青衫老者将目光转向渊祖,微微颔首,随意开口道:
“裂天剑派,剑万古。见过这位道友。今日之事,我家的小辈承了道友的人情,也算没有堕了我裂天剑派‘一剑在手,快意恩仇’的门风。不错,不错。”
他的话语,不仅是在向龙渊示好,更是在肯定凌霄子先前的站队行为,为此次出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渊祖那巨大的龙首,似乎是懒洋洋地抬了一下,金色的龙瞳扫过剑万古,那股充满了不耐的意念再次响起:
“你们玩剑的,就是麻烦。打架就打架,非要讲究什么门风。”
剑万古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友说的是,活得久了,总得找点由头,让自己出剑的时候,心里舒坦些。”
他话音刚落,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异象,便轰然降临在了瀚海真君的身侧。
这一次,不再是锋锐的剑意,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
九天之上的罡风层中,仿佛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破碎,湛蓝的海水自苍穹倒灌而下,却没有一滴落在地上。
那海水无比的澄澈、幽深,其中仿佛有鲸落万物、有玄龟负山,更有一股包容万象,却又深不可测的古老气息。
瀚海真君神情一肃,面朝那片天之沧海,躬身行礼: “恭迎沧海老祖!”
在那片天海的中心,水波荡漾,一位身穿蓝色道袍、身材魁梧,却面容和善的白发老者,踏波而出。
他每一步落下,脚下都有水莲绽放,周身环绕着一股温润而磅礴的气息。
“哈哈哈,老剑痴,你这身子骨还硬朗啊,一出关就找到新道友陪你逗闷子了?”
沧海老祖人未至,声先闻,声音洪亮如海潮,充满了豪迈之气。
他先是冲着剑万古打了个招呼,随即又看向龙渊,爽朗地笑道:
“原来是东极州朱家道友结缘的前辈高人,幸会幸会。我这不成器的小辈,倒是做了件让老夫我颇为顺心的事情。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以后都在一片天下讨生活,能帮一把,就该帮一把嘛!今日这事,我沧海宗,已经做了见证,由不得中皇城他们不认账。”
他的话语,不似剑万古那般暗藏机锋,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四海通达的人情味,明确无误地表达了沧海宗与朱家结盟的决心。
龙渊对这位老者的观感不错,那沉重的龙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一声悠远、宏大,却又带着几分腐朽与死寂的钟鸣,也从虚空最深处响了起来。
“咚——”
这钟声,仿佛直接敲击在所有人的神魂之上。
场中所有人都脸色一白,就连剑万古与沧澜老祖这两位婴变期的存在,面色也微微一凝,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中皇城御辇所在的方向。
只见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一道灰色的门户,缓缓开启。
门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灰暗,一个身穿朴素麻衣,身形佝偻,脸上布满了老人斑,气息几近于无的老者,从门内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手中提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青铜古灯,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简直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一般。
但他一出现,整片天地的气氛,便瞬间从之前的豪迈与锋利,转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森严与肃杀。
“轩辕家的新人,把事情办砸了。”
老者的声音,沙哑干涩,犹如两块枯骨在摩擦,听不出半点的活人味。
“老朽,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他没有自报家门,但无论是剑万古还是沧海老祖,眼神中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这位麻衣老者,便是中皇城真正的底蕴之一,平日里镇守历代人皇陵寝,传闻非皇城遭遇灭顶之灾绝不出世的“守陵人”。
他先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下方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嬴烨,屈指一弹。一道灰气射出,化作一条锁链,直接洞穿了嬴烨的琵琶骨,将其像拖死狗一样,拽入了灰色门户之中,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随即,他又望向那早已被渊祖一击打得只剩半口气的金老,以及被凌霄子定住的玄老元婴,只是伸出干枯的手掌,轻轻一招。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凭空产生,将二人连同那具珍贵的肉身,一同吸入了古灯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那双浑浊的眼眸,落在了远处的秦无涯身上。
秦无涯顿时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
守陵人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玉虚宫的小辈,你为皇城出过手,此事,皇城会记下的。”
一句话,便将秦无涯和其背后的秦家,绑上了中皇城的战车。
最后,这位守陵人,才缓缓抬头,望向龙渊,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三件宝物,我中皇城允了,图录会按时送到府上。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他说完,甚至不等渊祖回应,便转身一步,踏入了那灰色门户,连同门户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得突兀,去得也同样诡异。
至此,中皇城在此地的所有力量,已经尽数退场。
剑万古与沧海老祖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轻松。
“既然正主都来画押了,那这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剑万古抚须笑道。
“善,善。”沧澜老祖连连点头,“我等老骨头,也该回去睡回笼觉了。”
说罢,两位婴变期的老怪物,冲着渊祖遥遥一拱手,便各自化作一道剑光、一片水幕,悄然散去。
随着这三尊大神相继离开,渊祖那道遮天蔽日的玄黄龙影,也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它只是不屑地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庞大的身躯便化作亿万点玄黄光点,如一场流星雨般,尽数没入下方朱开天腰间那颗平平无奇的龙珠之内。
天地之间,终于恢复了清明。
北玄州那熟悉的、充满了元磁之力的狂风,再次呼啸而起,吹拂在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修士脸上。
一切,仿佛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