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金色的朝阳,
如同烧熔的金液,
艰难地刺破了笼罩在雁门关上空、混杂着硝烟与寒雾的铅灰色云层。
光芒泼洒而下,落在关前那片被血与火反复蹂躏、此刻却覆盖着厚厚白霜的焦土上,
也落在了关隘本身。
脱火赤之弟,右贤王~~秃麻台,
勒马驻立在关前两箭之地。
他身披华丽的金狼皮大氅,手中那柄象征统帅权力的镶金弯刀,在
晨曦中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然而,他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狞笑,
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彻底僵住、碎裂,
化为无尽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呆滞!
他看到了什么?
那还是他记忆中那座雄踞险要、青砖垒砌的雁门关吗?
不!
眼前的关隘,
已然化作一头匍匐在太行山脊、通体晶莹、散发着死亡寒气的——水晶巨兽!
昨夜还是断壁残垣、焦黑一片的关墙,
此刻竟被一层厚重无比、坚硬剔透的玄冰彻底包裹!
冰层并非均匀,而是如同巨兽身上狰狞的鳞甲,
在墙面上凝结出无数长短不一、犬牙交错的锋利冰棱!
这些冰棱短的如匕首,
长的似矛戟,密密麻麻,在朝阳的照耀下,
折射出千万道冰冷、刺眼、令人心悸的七彩寒芒!
整段城墙,仿佛变成了一面巨大无比的、布满了致命尖刺的水晶盾牌!
更令人心神俱颤的,是关墙根基处!
整整一百座!
如同巨兽爪牙般深深嵌入大地的巨大冰碑!
它们由黝黑的铁碑为基座,上半部分则被同样剔透的玄冰覆盖。
冰层之下,清晰地浮凸出一个个名字!
那是用醋泥在冻结前刻下的、阵亡明军将士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仿佛带着不屈的英魂,
被永恒地冰封在这守护的壁垒之上,在寒冰中沉默地注视着关外的敌人!
寒冰铸甲,英魂镇基!
这座关,
已非土木砖石之城,而是一座由冰、铁、血与意志浇筑的——冰甲雄关!
“妖…妖术?!”
秃麻台身边的一名千夫长声音发颤,握刀的手都在发抖。
“放屁!”
秃麻台猛地惊醒,暴怒瞬间压倒了惊骇!
他金刀狠狠向前一挥,咆哮声撕裂了清晨冰冷的空气,
“放箭!给老子把这妖冰射穿!
破关!屠城!为我兄长报仇——!!!”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瞬间响起!
遮天蔽日的箭雨,如同翻滚的死亡乌云,
带着鞑靼士兵的惊惶和主将的暴怒,狠狠扑向那晶莹剔透的冰甲关墙!
“叮叮当当叮叮当——!!!”
密集如骤雨打芭蕉般的撞击声骤然爆发!
然而,预想中冰层碎裂的景象并未出现!
锋利的箭簇撞上那坚硬光滑的冰面,如同撞上了最坚韧的精钢!
绝大部分箭矢被毫不留情地弹开,无力地坠落在地!
冰墙表面,只留下无数细微的、如同星辰般的白色撞击点!
更要命的是,巨大的撞击力,震碎了冰墙上那些尖锐的冰棱!
无数细小的、边缘锋锐如刀的冰晶碎片,
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朝着关下箭阵的方向,猛地反溅、激射而出!
“噗!噗噗噗!”
“啊——我的眼睛!”
“呃啊!”
惨嚎声瞬间在鞑靼前锋阵中响起!
这些高速溅射的冰晶碎屑,
轻易地穿透了鞑靼士兵单薄的皮甲、皮帽,
甚至深深嵌入他们裸露的皮肤和眼睛!
鲜血瞬间染红了霜白的土地!
原本还算齐整的箭阵,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废物!”
秃麻台气得目眦欲裂,金刀再次狂挥,
“攻城槌!上!给老子撞开它!”
数十名膀大腰圆的鞑靼力士,
扛着临时砍伐巨木捆扎成的沉重攻城槌,
喊着号子,在盾牌的掩护下,朝着冰封的关门狠狠冲去!
“咚——!!!”
沉闷如巨鼓的撞击声炸响!
巨大的攻城锤狠狠撞在包裹着关门的厚厚冰层上!
然而,预想中的冰屑纷飞、城门洞开的景象并未出现!
冰层纹丝不动!连一丝裂纹都没有产生!
反倒是那巨大的撞击力,如同撞上了不可撼动的山岳,
顺着坚硬的槌身猛地反震回来!
“咔嚓!咔嚓!啊——!”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嚎响起!
扛着槌头位置的力士,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手臂瞬间传遍全身,
手腕、臂骨、甚至肩胛骨,如同脆弱的枯枝般寸寸断裂!
攻城槌脱手砸落,瞬间压垮了数名躲避不及的士兵!
冰墙,
依旧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光滑的冰面上,
连撞击的凹痕都浅得几乎看不见。
“火!用火油!烧化这妖冰!”
秃麻台彻底疯狂了,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泼油!点火!烧——!!!”
一桶桶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
被士兵们顶着城头零星射下的箭矢和不断坠落的冰雹,奋力泼向冰封的关墙!
紧接着,无数燃烧的火把被投掷过去!
“呼——!”
火焰瞬间升腾!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泼了油的冰面!
关城之上的小侯爷、王铭,
以及所有华军将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冰,终究怕火!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
让所有人,包括疯狂泼油的鞑靼士兵,都目瞪口呆!
火焰,确实在燃烧!
但那橘红色的火舌,竟然无法在冰面上“扎根”!
它们如同泼洒在荷叶上的水珠,又像是在极度光滑的琉璃上流淌的油脂,
竟然顺着冰层那不可思议的光滑斜面,诡异地向下“流淌”、滑落!
火苗在冰面上跳跃、滑动,却无法形成持续的、有效的燃烧!
泼上去的火油,也同样无法浸润冰层,
而是聚集成一滩滩油亮的液体,随着火苗的滑动而移动,
最终带着未燃尽的火焰,滑落到关墙脚下,徒劳地燃烧着地面!
冰层表面,除了被火焰熏黑的一缕缕痕迹,竟毫发无损!
甚至连融化的迹象都微乎其微!
“这…这不可能!”
秃麻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如同见了鬼魅。
“是磁矿粉。”
敌楼之上,王铭的声音透过寒风传来,
带着冰冷的平静,
清晰地落入下方每一个鞑靼士兵的耳中,如同死神的低语,
“冰泥之中,掺入了磁矿细粉。
冰层凝结,磁粉密布冰面,使其光滑如镜,更…疏油!”
疏油!
如同水珠落在油纸!
这便是火焰无法附着、油液无法浸润的奥秘!
就在鞑靼大军被这诡异冰墙弄得进退失据、惊惶失措之际!
“鞑虏!尔等犯境屠城,罪该万死!
今日,便代我父帅,还尔等一份大礼!”
一个清朗却饱含杀意的声音,如同裂帛,骤然从最高的敌楼顶端响起!
是小侯爷!
他一身残破的白袍,在凛冽的晨风和初升的朝阳中猎猎作响,
如同降临人间的冰雪战神!
他手中令旗狠狠挥下!
“放——!!!”
早已在关墙后蓄势待发的百架重型床弩,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
绞盘疾转,弓弦怒鸣!
这一次,射出的并非致命的巨箭或冰坨,
而是一个个硕大的、封口处缠绕着浸油麻绳的粗陶罐!
陶罐划破寒冷的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
如同死亡的蜂群,越过冰封的关墙,
朝着关下密集的鞑靼大军阵中,狠狠砸落!
“砰!砰!砰!哗啦——!!!”
陶罐在半空中、在人群头顶,
被预先点燃的引信或剧烈的撞击引爆!
瞬间碎裂!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带着刺鼻酸腐气味的棕褐色雾气,
如同决堤的酸液之海,从破碎的陶罐中疯狂喷涌、扩散、倾泻而下!
如同下了一场粘稠的酸雨,
瞬间将关前大片区域内的鞑靼士兵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咳咳咳!我的眼睛!”
“是醋!好酸的醋!”
“衣服…衣服在冒烟!”
粘稠的醋液浸透了皮甲、头发、皮肤,
带来灼痛和强烈的刺激,引起一片混乱的呛咳和惊叫。
秃麻台也被几滴醋液溅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惊怒交加地抹着脸,抬头望向敌楼上的小侯爷,金刀直指:
“小畜生!就这点伎俩?!给老子…”
他的狠话尚未吼完!
在关隘西南角,
那座未被完全冰封、尚能看到人影的烽燧台顶端,
一个单薄的青衫身影出现了。
是王铭!
他手中紧握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他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冷冷地俯瞰着下方那片被醋雨淋透的、混乱的海洋。
火把,被他用尽力气,
狠狠掷向烽燧台边缘堆积如山的、用厚布严密包裹的硝石粉袋!
火星,如同坠入干柴的烈火,瞬间点燃了引信!
“滋啦——!!!”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宏大、都要恐怖、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撕裂灵魂的嘶鸣声,
猛地从点燃的硝石粉堆中爆发出来!
不是爆炸!是极寒的降临!
难以想象的寒气,如同冰封万里的极地风暴,
以点燃的硝石堆为核心,朝着四面八方,
尤其是朝着下方那片被浓烈醋液浸透的鞑靼军阵,疯狂地席卷、蔓延、吞噬!
空气瞬间被冻结!
发出“咔咔”的爆响!
那些淋在鞑靼士兵身上、头发上、铠甲上的粘稠醋液,
在这极致低温的瞬间侵袭下,如同被施展了最恶毒的冰封魔法!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冻结声,
如同死亡的鼓点,在八万大军中密集响起!
从皮肤开始,从发梢开始,从铠甲表面开始!
醋液混合着汗水和呼出的水汽,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
疯狂地凝结、冻结、硬化!
一个士兵惊恐地低头,
发现自己的皮甲正以恐怖的速度覆盖上厚厚的白霜,接着变得坚硬如铁!
他想抬手,却发现手臂连同弯刀已经被冻结在身侧!
他张开嘴想呼救,一股寒气瞬间灌入,喉咙里涌上的只有冰碴!
他眼中的惊恐瞬间凝固,整个头颅被一层迅速增厚的冰壳覆盖!
一个骑兵胯下的战马还在惊恐地扬蹄嘶鸣,
下一秒,马蹄连同地面冻结在一起!
马身上的汗水、泼溅的醋液瞬间结冰,将马匹和骑士牢牢冻成一个整体!
冰晶顺着战马的口鼻刺入,马眼中的生机迅速熄灭!
如同瘟疫蔓延!
如同死神挥镰!
从阵前到阵后,从边缘到核心!
一片片、一群群、一列列!
八万鞑靼大军,连同他们的战马、旗帜、刀枪…
在这席卷天地的恐怖寒潮和浸透全身的醋液共同作用下,
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化作了一座座姿态各异、充满了瞬间惊恐与绝望的——人形冰雕!
惨叫声、马嘶声、金铁碰撞声…
所有属于生命的声音,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被这极致的寒冰彻底吞噬、冻结!
只剩下寒风吹过冰雕森林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秃麻台的金刀还保持着向前劈砍的狰狞姿态。
他脸上的暴怒尚未褪去,惊骇才刚刚浮现,就被永恒的寒冰封存。
冰晶如同贪婪的白色藤蔓,
顺着他的鼻孔、耳道、嘴巴疯狂钻入、蔓延、凝结!
其中一道尖锐的冰棱,更是精准地从他因怒吼而张大的鼻孔中狠狠刺入,
一路贯穿,刺破了颅骨内脆弱的组织!
他魁梧的身躯,连同那柄镶金的弯刀,
一同被冻结在冲锋的姿态上,
成为这片由生命瞬间凝固而成的、巨大冰雕军阵中,最醒目也最凄惨的一座丰碑。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云层。
金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泼洒在雁门关前这片死寂的冰原之上。
晶莹剔透的冰甲雄关,沉默地矗立着,
墙根下百座刻着英魂名字的冰碑,在阳光下折射出圣洁而肃穆的光芒。
关墙之下,
是一片无边无际、姿态万千、在晨光中闪烁着七彩光晕的冰雕森林。
八万生灵,连同他们的野心与暴虐,
被永恒地冻结在这片被醋与冰重新定义的土地上。
寒风呜咽着穿过这片寂静的死亡之地,卷起细微的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