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进驻晋阳后,一边花费精力整顿军队纪律、收买人心,稳定城内局面;一边大兴土木,在晋阳建造大丞相府。
高欢这是打算效仿尔朱荣、尔朱兆,以晋阳作为自己的大本营了。
他不准备坐镇洛阳,又放弃自己腾飞之地河北,自然有其考量。
首先,高欢以及手下的主要骨干,都是六镇或代地鲜卑人,他的核心战斗力部队是六镇杂胡降户军。
晋阳位于鲜卑及杂胡南下农耕的山西腹部,他们更喜欢这里。
晋阳城经过尔朱荣、尔朱兆多年经营,军事、政治、经济、人口等等条件非常完备。
尔朱兆抢掠一遍,也只是取走了部分财物,没有破坏军事设施和民用建筑,也没屠杀百姓。
其次,高欢认为皇帝元修不是政治素人,其身边附聚了一帮元氏宗室、鲜卑贵族、汉人世家大臣,他们的阵营相当复杂而庞大。
自己在洛阳的话,彼此之间容易产生冲突。
就高欢而言,解决冲突的唯一手段是武力镇压。
但高欢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招为好。
另外,河北人对自己虽好,但河北世家大族是个完整闭环圈子,高欢不想因为陷入在里面而与元氏宗室、鲜卑世族产生隔阂,更不想手下人因此与自己离心离德。
由此可以看出,因为出身和经历,高欢的政治理念,与传统集权思想有较大区别,更接近共和、议会制搞法。
高欢在建设晋阳的同时,也频繁派队伍北上,骚扰尔朱兆的秀容川巢穴。
秀容川被十二道山脉包围,高欢的队伍,目前还没绕道西边、北边进攻那里,主要是经由东面、南面的河谷出兵。
段荣提出建议:对秀容川东南面5条河谷,轮流派队伍进行探索,浅尝辄止,遇到尔朱兆守军立即撤退。
同时,悄悄派人重点探查秀容东北部马家峪河谷。
下一个大年年关,以重兵由马家峪奇袭尔朱兆,争取一战定乾坤。
这是“狼来了”计策。
可以麻痹尔朱兆,让他以为高欢军找不到好的进攻路线。
高欢与蔡儁、尉景、窦泰、韩轨、库狄干等人都同意段荣的提议。
于是,从522年8月起,高欢军从几个方向,对秀容川发动了四、五次进攻,但都显得很艰苦,兵疲马累,战力很低。
对真正作战方案“马家峪攻击战”,高欢让蔡儁派出斥候,进行仔细勘探,摸清路线上的细枝末节。
这是战前必做的准备。
具体作战部署是:
蔡儁、高骞坐镇晋阳。
窦泰率3000精骑兵为先锋。
韩轨、库狄干领3万骑、步兵为中军。
高欢与段荣、尉景率3万人为后军。
争取一战定乾坤。
高欢军几个月的骚扰,使尔朱兆觉得:高欢没有有效攻打秀容川的战术。
于是,533年大年夜,尔朱兆只是多派几组岗哨,没作特别布防。
与往年一样,他在军营、民居区举行盛宴,犒劳部众。
高欢也不做战前动员,而是直接下令窦泰率3000精骑兵先锋军出发。
窦泰军人人双马,换马不换人、发力狂奔,由秀容川东北边马家峪河谷直扑秀容镇。
中军、后军次第跟进。
窦泰军队到达秀容镇时,整个尔朱兆营地防守松懈,多数人因为饮酒过度正在昏睡。
窦泰军队强行突破岗哨,冲进军营、城镇里,开始大肆收割生命,毫不留情。
韩轨、库狄干的人马也相继抵达,投入战斗。
尔朱兆被惊醒后,在死士护卫下,往西边逃窜。
窦泰亲自率人死追不舍。
最后,尔朱兆逃到秀容川十二山岭之一的赤岭,自觉已是穷途末路,便不打算再逃了。
他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白马,然后在树下自缢身亡。
窦泰追到尔朱兆自缢处,亲手解下他,下令士兵包围、封锁此山,然后回去请示高欢。
高欢传令军队:尽情取拿秀容川尔朱氏家族的财物,但不要无故屠戮普通人。
高欢随窦泰来到尔朱兆自缢的地方,以义弟的礼节进行祭奠。
随后,他下令将这位义兄就地高规格安葬。
尔朱荣、尔朱兆都是高欢的恩人,他们都对高欢不坏。
相反,高欢一早立下大志,从未打算永远臣服于谁。
所以,高欢与尔朱氏的矛盾冲突才难以调和。
谁胜谁负,都只是历史宿命。
高欢安葬了尔朱兆后,慕容绍宗带着尔朱兆的两个儿子向高欢投降。
高欢没有为难他们。
他将慕容绍宗留在身边,将来有用。
又命人将尔朱兆的两个儿子带到晋阳,按照公爵之后给予安置。
也许他们将来会找自己报仇,但高欢的性格里,有无赖成分,也有义气本性,先不考虑他们往后的事。
……
高欢用了大半年时间,终于干掉了尔朱兆,基本清剿了尔朱氏家族残余势力。
而这段时间里,洛阳城中的皇帝元修及斛斯椿、元宝炬一伙也没闲着。
高欢有意无意走着尔朱荣的老路,元修也自自然然越来越像元子攸。
尤其是斛斯椿,他成了元修的忠实走狗,却在表面上与高欢的人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斛斯椿玩着无间道,成了再版的奚毅。
……
洛阳皇宫,明光殿。
皇帝元修坐在龙椅上,命人给首宰长孙稚搬来凳子,君臣相对座谈。
元修:“长孙爱卿,尔朱兆已死,尔朱氏家族翻不起大浪了。可是前去了狼,后来了虎?朝廷如何是好?”
长孙稚:“回陛下,据晋阳传回来的情报,高丞相并没有来洛阳的意思。朝廷能够调动的军队,与晋阳军相比,战力相差甚远。他不来,朝廷现在也不宜招惹他,反而应该向他示好,为陛下争取时间。老臣以为,有两件事,陛下可以尝试。”
“哪两件事?”元修热切道:“长孙爱卿请快些道来。”
长孙稚起身,拱手道:“陛下,这第一件事,就是请陛下向高欢提亲,迎娶他的女儿,并立为皇后。”
听到这话,元修并没有意外,反而像是早有打算。
元修道:“长孙爱卿所言,甚为在理。朕立即吩咐后宫去办。那……第二件事呢?老爱卿不必拘礼,请坐下说话。”
“谢陛下!”长孙稚再次拱手后坐下。
“第二件事关乎河北世家。”长孙稚稍顿了顿,接着道:“高欢出山西进河北时,手上的主要本钱还是尔朱兆送的六镇降户兵,加上他原有的晋州军,也不过区区3万兵马。他做大做强,全靠河北世家大族支持。老臣认为陛下可以在这点上做做文章。”
“河北世家!”元修沉吟着道:“那就是高乾、封隆之、李元忠这些人啰……”
“对。”长孙稚道:“陛下,对河北人宜区别对待、离间分散、逐个瓦解。高乾是河北世族领袖,他现在担任侍中、司空,拉拢他为上策。若是拉拢不成,则离间他与高欢的同盟;封隆之任左光禄大夫、吏部尚书,找借口打压他,将他调离中枢较好;至于李元忠,他担任太常卿,向高欢提亲之事,就交给他去办。办完这事再视情况决定如何对他。”
“好、好。”元修点头笑道:“老爱卿几句话拨开云雾,朕心里轻松了不少。长孙爱卿,高欢彻底平定尔朱氏家族叛党,这封赏之事,就劳烦老爱卿辛苦办一办了。反正他要什么,给他就是。”
长孙稚起身抱拳:“老臣领旨。”
随后,长孙稚出宫,回衙署去处理晋阳报来的立功封赏折子。
元修坐在龙椅上,默默沉思良久,随即命太监传斛斯椿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