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项小满愣了一下,随即便跳下床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几步抢到帐门口。
他只往外看了一眼,便见整个营地一片混乱,无数将士惊慌失措,正在几名将领的指挥下,不顾一切的往东北方向跑。
他还没看清,林如英已经拿着他的靴子走过来,放到他脚边,催促他穿上。
“疯子呢,裴恪呢,上游的将士们呢?”项小满边穿靴子边问。
“你放心,就是他们回来报的信,张峰要等你,被我赶走了,已经往东北高地去了,裴恪正在指挥大军撤离。”林如英先安抚了项小满,而后又急忙说道,“上游筑坝,但分流的沟渠还未挖掘完成,暴雨之下,河岸两侧山体滑坡,河床升高,水位暴涨,冲垮了堤坝,更,更可怕的是……”
“是什么?”项小满的眼皮狂跳。
“是……”林如英银牙紧咬,“洪水沿着河道涌向壕沟,壕沟水位也是猛涨,下游闸口未开,水流不及,倒灌景州城,半个时辰前,四面墙根都已经被淹了。”
这消息如同又一个炸雷在项小满脑中爆开,他立刻明白了方才那股寒意从何而来,千算万算,算到了人工截流降水位,算到了敌军可能的反应,却没算到老天爷会降下如此恐怖的暴雨。
“下游呢?!”项小满一把抓住林如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甲叶里,心头那个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下游更惨,洪水自北南下,浚河水位也暴涨,河床根本容纳不下,已经漫出来了!”林如英现在的声音,几乎是在哽咽,“我们营地南面、粮草大营附近、还有负责填壕造路的器械堆放地,全都泡在水里了,水位还在飞快上涨,我们得赶紧离开。”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如英的话,又是一声闷雷在撕裂天地闪电后响起,项小满瞳孔骤缩,快速带上银盔,提起长枪跑出大帐。
中军地势稍高,大帐更是在最高处,他刚一出来,就能看见西侧和南侧的营地已是一片泽国,浑浊的泥水翻滚着,淹没了小腿,正以肉眼可见的往高地上涨,已经到了他的脚踝。
远处存放填壕物料的地方,堆积如山的沙袋土方被冲得七零八落,许多沉重的盾车晃晃悠悠,滚木、长板、竹排像玩具一样漂浮在水面上,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冲向下游。
更远处,粮草大营的方向人马慌乱晃动,隐隐传来士兵们呼喊和涉水的哗啦声。
雨水冰冷地打在项小满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筑坝截流引来洪水倒灌,护城河水位猛涨威胁景州城墙,这本可能是意外之喜,但代价是——洪水失控,下游河床漫溢,直接淹没了自己的大营。
苦心准备的攻城物料毁于一旦,粮草大营岌岌可危,八万大军暴露在突如其来的洪涝之中。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这场好不容易定下来的攻城之计,被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彻底推向了不可预知的深渊。
项小满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几步,冰冷的浑浊涌入长靴,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丝毫压不下心头的焦灼。
“裴恪,裴恪在哪?!”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混乱的人喊马嘶中,显得极其微弱。
少顷,一道人影策马而来。裴恪来不及下马,对项小满抱拳急道:“主公,您得赶紧离开!”
项小满没理会他,厉声问道:“粮草呢,粮草抢出来没有?”
“雨太大,水涨太快,粮营地势不高,末将赶到时,外围的草垛已经漂起来了。”裴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急促喘息着,“将士们正在拼死往高处抢运米袋,可水深过膝,行动艰难,恐怕……十停里能抢出一两停就算万幸。”
“什么?!”项小满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倒在泥水里,好在林如英手快,从后面将他扶住。
项小满稳了稳身子,望着远方粮草大营,突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裴恪忙道:“回主公,巳时末刻,就快到午时了。”
“巳,巳时……”项小满身子一颤,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未知的恐惧,嘴唇翕动,不住呢喃着“巳时”二字。
“小满,你……”
“姐,姐姐……”项小满扭过头,满眼惊慌,“疯,疯子让我看的谶语,应,应验了……”
林如英顿时秀眉紧蹙:“你说什么?”
“那本万年历,那个谶语,「……唯忌巳时大耗,需避粮草调度……」”项小满一把抓住林如英的胳膊,双目通红,“姐姐,真的应验了,你说那个「轻骑折将」会不会也……”
“你给我振作点!”林如英柳眉倒竖,猛地扯住项小满的肩膀,指着营地斥道,“数万将士危在旦夕,你不思如何应对,却还在那想着什么谶语,你这个主公就是这么当的?”
项小满不为所动,失了魂似的,还在自语:“轻,轻骑折将……大哥,良平大哥还没有给我传来消息,我让秦光二人去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将项小满打倒在泥浆里,惊的一旁的裴恪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林将军,你怎能……”
林如英猛地扭头,冷冷的盯着裴恪:“他是主公,更是我弟弟,我打他,裴将军可有异议?”
气势太过骇人,竟让裴恪不敢出言反驳。
林如英没在意他,厉声呵道:“速去传令各营,所有能动的人全部去抢救粮食,车架、盾牌、门板,所有能飘起来的东西都用上,能救多少是多少,运往东北高地集中,交于张峰看管,敢懈怠延误者,军法从事!”
裴恪愣了一下,却也没敢迟疑,瞥了项小满一眼,即刻抱拳应是,勒马跑开。
林如英咬着牙,一把将仍在泥潭里坐着的项小满拉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的不忍一闪而过,分别命人唤来前军校尉,牵来宝马「青骁」。
不多时,胡秋元先一步蹚水赶来,抱拳行礼:“末将见过主公,见过将军。”
“胡校尉,主公连日操劳,身心俱疲,昨夜设伏又未曾休息好,现在身子不适。”林如英抓着项小满的手,暗暗使了使劲,看着胡秋元继续说道,“本将暂时留下随将士们一起打捞物资,你即刻带兵护送他去东北高地寻重甲铁骑,务必将他交到张峰手里。”
“是!”胡秋元看了一眼项小满,眉头微蹙了一下,却未曾多言,“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将主公安全送到!”
正说着,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清冽的马鸣声。
林如英不再多言,拉着项小满来到「青骁」旁边,轻轻拍了拍马头,而后盯着项小满:“行事莫要只论是非,而不知利害,这是你昨夜才说过的,你好好想想,你现在的行为又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