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仍旧未停,雨势也越发大了几分,噼噼啪啪,犹如数以万计的鼓点敲打着城楼。
出城打探消息的快马离开不久,李严与一众将领的焦急等待,便被一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打断。
东南方向雨幕中,一支轻骑踏着泥泞疾驰而来,没有黑甲标识,队列姿态也绝非溃兵,为首一将身形精悍,年有三十二三,正是刚刚安顿好许钊的胡秋元。
李严瞳孔微缩,死死盯住这支不速之军,身旁早有将领下令警戒,城头守军瞬间紧张起来,弓弩上弦,蓄势待发。
胡秋元在城下勒住战马,身后一千轻骑雁翅排开,虽因大雨而显得有些狼狈,却仍带着一股胜利者的锐气。
“城上守将可是李严?”胡秋元仰头大喝。
李严微微皱眉,冷冷回道:“正是本将,你是何人?”
“李严听着!”胡秋元猛地拔出马刀,遥指城楼,雨水打在脸上,几乎让人目不能张,声音却仍如洪钟,穿透雨幕直抵城楼,“某乃冀北义军林将军麾下,前军校尉胡秋元,特奉将令,将贵军虎贲中郎将许钊被擒一事传达!”
此言一出,城头顿时一片哗然,几名将领不自觉的向前迈出半步,半个身子探出楼檐,李严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铁青。
“昨夜贵军偷袭我军大营,八十九名‘精锐’当场毙命,剩余四百一十一人——”胡秋元的声音满是戏谑,故意拖长了调子,“连同你那位智勇双全的许将军,已尽数归降我冀北义军,此刻正在我家主公帐内喝茶歇息……”
“住口!”李严猛地暴喝,额头青筋暴跳,一把夺过身边守军的长弓,搭箭欲射,“文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你这贼酋,胆敢在这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嗖——”
话音刚落,羽箭破空而出,却被胡秋元一刀扫开。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李将军如若不信,不妨亲自带兵去我大营一看,届时,我军定会一视同仁,不过在此之前……”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凌厉,“我家主公命我转告尔等,降卒性命无虞,我军亦不屑杀俘逼降,然不出十日,壕沟将成坦途,景州城破在即,尔等好好想想,能否抵得住我八万大军?若再冥顽不灵,便是拉着满城军民生殉罗贼,何去何从,望尔等三思!”
胡秋元说完,干脆利落地一挥手,一千骑兵如退潮般迅速调转马头,溅起大片泥水,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东南方的雨幕中。
然而,他却是没有一起离开,继续凝望城楼,冷笑道:“主公的话传完了,现在让本将教教你,弓箭是怎么射的!”
说罢,从马鞍一侧取下硬弓,搭箭拉满,不过短短三息之间,羽箭激射而出。
“将军,当心!”几名将领同时惊呼出声。
李严几乎是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那羽箭便正从他头顶飞过,不偏不倚地钉进其身后楼橹立柱之上。
“将军,您怎么样?”城头一片混乱,几个将领连带十几名守军,齐齐往李严身边靠拢。
耳听得城下再次传来一阵笑声,众人都是感到一阵后怕,这敌将果然箭法出神,城上城下距离少说也有七八十步,且大雨滂沱,不仅影响视线,更影响箭矢轨迹,他居然还能射的如此精准,若非李严反应迅速,只怕现在已经被箭射穿面门了。
李严推开众人,扒着城垛往城下看去,胡秋元早已策马离去,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他死死抠住冰冷的城砖,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然而,未等他将这份羞辱感压制下去,周遭一阵诡异的寂静,却带着更深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缓缓扭头,但见几名将领皆是眉头紧锁,满脸忧虑,一众守军更是蔫头耷脑,情绪之低迷溢于言表。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两军还未交战,一名主要将领就被生擒活捉,不仅如此,他还投降了,不仅投降,还带着四百多精锐一起,这消息一旦在城中扩散……
想到这儿,李严眸中不由顿显杀意,深吸了一口凉气,骤然冷喝:“传我军令,许钊降敌一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只道他劫营遭伏,拼死冲杀,不幸战死,要是有谁胆敢吐露半个字,军法从事!”
“是!”众将领齐齐抱拳领命,附近的一众守军也是齐声应和。
封锁消息的军令是下了,但显而易见,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城墙上有成百上千人,胡秋元刻意大声宣扬,为的就是让众人都知道,怎么可能隐瞒得了?
可以预见,许钊率军投降的消息,必会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军中,而这道封锁令,只会加剧猜疑和恐慌,毕竟在任何一件事上,越不让说,传言往往会越离奇。
有许多人,似乎都已经看到无法避免的终结,只是战场之上千变万化,在老天的加持下,更是瞬息万变。
……
义军营地,中军大帐内。
临近午时,由于无人打扰,忙活了一夜的项小满还在沉睡,他咂吧着嘴,偶尔发出几声呓语,正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呢,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乍然响起。
项小满被惊醒,倏地坐起,胸膛剧烈起伏,心脏在雷声余韵中咚咚狂跳。
帐内一片漆黑,他定了定神,侧耳倾听,雷声滚滚远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闷、更加连绵不绝的轰鸣,那是滂沱大雨砸在营帐顶、地面和远处山河上的声音。
雨,下疯了。
“嘶……天怎么这么黑?”项小满低声自语。
刚一说完,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攻城准备千头万绪,连日操劳,他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吁了口气,准备接着再睡一会儿,反正有事发生,会有人来通知他。
然而,就在他脑袋接触到枕头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从心底窜起,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极其危险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这种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强烈,令他浑身汗毛倒竖,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劲,这雨……”他喃喃着,眼睛死死盯着漆黑的帐顶,如同天河倒灌般的雨声,此刻听起来是如此的可怖。
几乎是同时,帐外传来林如英嘶哑而急切的吼声:“小满!小满!!”
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和雨水的泼溅声,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冰冷腥涩的水汽裹挟着狂风暴雨涌了进来。
林如英浑身湿透,水顺着甲叶和头发哗哗往下淌,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小满,快起来!大事不好!”
项小满的心猛地一沉,身体几乎是弹射而起:“姐姐,怎么了?是不是降卒……”
“不是!”林如英急忙打断,“暴雨,百年不遇的暴雨,沧河上游山洪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