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绛云轩内，一个人影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房中。
那人十分熟悉房间里的布局，直接便走到了书案后，从最下面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个画板。
画纸沙沙翻动，声响突然一顿。
随即，那张“凤寻”的人体素描被抽了出来。
折叠起来收好后，画板被放回了原位，人影快速的离开了房间。
※
君乐和苏东坡一路来到画院，文杏将君乐扶着下了马车。
沿河柳树上，入秋的知了叫得有气无力，让君乐的心更急切。
文杏道：“五小姐您稍等，奴婢帮您看看人多不多。”
以往君乐来画院，如果不是趁着刚开门过来，也都是挑人最少的时候进去的。
但君乐今天却说：“不用了，我们直接进去。”
苏东坡用手扇着风道：“放心，肯定没什么人。”
萧怀瑾什么身份，既然要到画院调整心情，那不得得清场啊。
情况也正如苏东坡所料，画院没人，只有掌柜战战兢兢地站在柜台后边儿。
掌柜见了赶紧迎了上去：“五小姐，您来了？”
君乐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看向二楼。
掌柜见状说道：“哦，眼下二楼有位公子，二公子曾嘱咐过，这位公子来，可以去二楼。”
“我知道了，谢谢你。”君乐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就走上了楼梯。
可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她伫立在原地良久，回头看向苏东坡和文杏：“你们要，和我一起吗？”
文杏没多想，点着头就要跟上去，被苏东坡一把拉住。
苏东坡说：“我先看看你一楼挂的这些画，一会儿来。”
苏东坡看得出来，君乐并不是害怕和萧怀瑾见面，只是害怕和“男人”独处。
而这个害怕，也并不是因为“男人”本身。
果然，君乐也只是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门没有关紧，隙着一条缝。
君乐从门缝中看去，能看到沿河的窗户边，站着身穿玄色长衫的人。
正是萧怀瑾。
君乐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翕动发出声响，但萧怀瑾却没有回头。
他只说：“抱歉，借用了你的画院。”
他知道是她。
她的脚步声很轻，步伐时常犹豫，连开门都开得断断续续。
要辨别不出来，实在很难。
君乐站在门口，惴惴不安地想着，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萧姐姐”消失那天，虽然他们在马车里说过话，可当时她情绪激动，又哭了一通睡着了。
算起来，这才应该是萧怀瑾掉马之后，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思前想后了半天，君乐小声地问：“你还好吗？”
萧怀瑾默了默，缓缓地转过身，温润如玉的笑了笑：“我很好，你呢？”
“……”
君乐有些想哭。
萧怀瑾下颚和脖子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
明明应该是很狼狈的，他却笑得那样淡然平静。
要是以前“萧姐姐”这样对她笑，君乐一定会觉得很安心。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酸。
那边萧怀瑾又温吞道：“我不知你会过来。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君乐欲言又止。
眼看萧怀瑾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又要与她擦身而过。
情急之下，君乐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袖袍。
萧怀瑾被扯了一下，眼神微讶的看向那只颤抖的小手，又抬眸看向君乐。
君乐慌张地松开了手，结巴道：“我、我是知道，你在，才、才来的……”
萧怀瑾呼吸一滞。
有那么一瞬间，他自作多情的想，君乐是已经接受他本来的身份了。
可他很快清醒了。
“萧姐姐”是萧怀瑾这个事，在君乐毫无预兆之时被揭破，对她的冲击很大。
君乐应是需要更多时间来调整自己的。
再加上，宋景之来找他调用苏东坡时，提到君乐的病症没有进展。
那么，现在君乐来找她……
萧怀瑾绵长地叹出一道鼻息，温柔地笑道：“好，稍等。”
他长臂一伸将房门关上。
接着便背过了身去，摘下了发冠，松了髻。
青丝如瀑坠下，晃动间已经成银色。
甚至，还打算要脱去深色的男装外袍。
动作那样的行云流水，态度那样的稀松平常。
君乐瞪大了眼——
他以为，她是要来看他扮成萧姐姐的吗？
以为她也和萧妈妈一样，只能接受“萧姐姐”？
萧怀瑾解开衣带，风轻云淡的说：“今日未曾准备，只能……”
话未说完，萧怀瑾就感觉君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腰。
“……”
萧怀瑾浑身一僵，双手悬在空中，褪到一半的外袍也松松垮垮的挂在两边的手肘上。
他微微侧头，轻唤道：“君乐？”
身后，君乐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谁。”
“……”
君乐提了一口气，略显尴尬的道：“我听说，你心情不好，就，就来见见你……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君乐就已经觉得口干舌燥了。
她抿紧了唇，苦恼的皱巴着脸想了想：“算了，我还是，走吧。对不起。”
不会说话，还不如不出现得好……
可谁知君乐刚刚一转身，萧怀瑾就倏地从后揽住了她的肩膀。
君乐瞳孔骤然放大，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
什、什么情况？！
他要做什么？！
然而，萧怀瑾没有做出更逾矩的动作。
他只是轻轻拥着她，将下巴支在了她的头顶上。
呢喃着：“我很开心，君乐。”
这句话，萧怀瑾没再故作无事的伪装。
言语间有很清晰的疲惫感。
和那次他在庄子上下了一夜的雪后一样，听起来很累。
但不一样的是，又带了几分欣喜。
君乐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眼眶有点酸涩。
她想，这算是，帮到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