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世子果然聪颖!” 王承恩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暖阁里撞出回声,惊得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
他猛地收住笑,指尖在桌案上重重一按,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阴鸷:“他要的哪是‘座上宾’?他是想让您做他掌中的傀儡!”
王承恩凑近了些,“归顺他,往后燕藩的粮草补给、北境的军饷调拨,都得看他脸色!不从,他就能让您在邵明城寸步难行,三日后的宫宴,怕是连宫门都踏不进去!”
他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唉,虽说世子治兵有法,狼骑们也懂避嫌,没在使团面前动刀枪,反倒绕了远路 —— 可这又能如何?”
紧接着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的阴翳几乎要漫到吴天翊面前:“七百狼骑被扣在城外,您身边只剩百人护卫,这邵明城的天,就是他曹进忠的天!”
“您纵有百般手段,没了根基撑腰,也不过是只被拔了爪牙的幼狼!他想让您往东,您敢往西?他想让您三更去东厂问话,您敢等到五更?”
“他要的,就是这股拿捏住您的滋味!” 他指尖在酒盏上重重一点,酒液晃出杯沿,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您越硬气,他越要折您的傲骨 —— 这邵明城的规矩,从来是他说了算!”
吴天翊指尖在桌面轻叩片刻,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仿佛真在为这困局犯难。
俄而他抬起头,眉头微微一蹙,眼底浮起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像是终于卸下了少年人的锋芒,露出几分求教的恳切:“按公公的意思,天翊应如何破局?”
这一问,倒让王承恩眼底的算计淡了几分,他端起酒盏抿了口,慢悠悠地说:“破局?对旁人或许是难上加难,可对您 —— 大乾国赵大将军的亲外孙来说,这破局之事,简直易如反掌!”
他抬眼看向吴天翊,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世子爷,只要您肯让赵大将军出来站个台,曹进忠纵有天大的胆子,也得掂量掂量!”
“赵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可不是他一个司礼监太监能比的 —— 他虽权势滔天,按咱家的想法,也不至于为这点事,跟老将军撕破脸弄得太难看。只是……”
王承恩故意顿住话头,端起酒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吴天翊的神色,像是在观察他听到 “赵大将军” 四个字时的反应。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将他脸上的褶子照得忽明忽暗,那未说完的半句话,像根钩子,悬在两人之间的暖空气里。
吴天翊闻言,眉头猛地蹙起,端着酒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他沉默片刻,喉间溢出一声轻叹,语气里满是为难:“公公有所不知,外祖父他…… 早已不是当年的赵大将军了!”
“您也清楚,他虽挂着大将军的头衔,手里却连一兵一卒都调不动 —— 说白了,就是个被架在高位上的空架子,有名无实罢了!”
吴天翊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声音里添了几分无奈,“更何况,外祖父这两年早已心灰意冷,连早朝都常称病不去,偶尔进宫也只是应付差事。就算天翊开口求他,他怕是也……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眼底的冷光 —— 赵常这张底牌,是燕藩埋在京城最深的暗棋,岂能轻易向王承恩这等首鼠两端的人透露?
盟约不过是利益交换的遮羞布,谁知道这老太监转身会不会把赵常的近况卖给曹进忠?外祖父在军中的威望从未真正消散,那些被刻意抹去的战功、被冷藏的旧部,才是他破局的真正底气,怎会让王承恩知晓半分?
他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心思已转了数圈,眼下更重要的,是把话头引向三日后的宫宴。
那所谓的选世子妃,明着是太后拉拢燕藩的手段,实则是想安插眼线在自己身边。
王承恩久在宫中,对那些贵女的底细定然了如指掌,正好借他的口探探虚实。
与此同时吴天翊抬眼看向王承恩,眼底带着恳切的探究:“公公在朝中多年,想必比天翊更清楚其中关节!除了惊动外祖父,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王承恩脸上的从容顿时淡了几分,眉头紧紧拧起,指节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当然知道赵常的处境 —— 那位曾凭一己之力镇守北境十年的战神,被召回京城后就成了太后与文臣们的眼中钉,明着是加官进爵,实则是釜底抽薪,兵权被剥得干干净净,连府门前的亲兵都换成了内务府的人。
究其根本,还不是因为赵常在军中威望太深,深到让太后寝食难安,让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臣们如芒在背!
这样一位被刻意 “闲置” 的老将军,别说站台,怕是连府门都难踏出半步。
王承恩暗啐一声 —— 自己竟忘了这层关节!他原想借赵常的名头逼曹进忠退避,却忘了这杆大旗早就被朝廷收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吴天翊,见对方依旧蹙着眉,不似作伪,便知这少年说的是实情。
沉吟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既然赵将军这边行不通,那便只能另寻他法。只是这法子…… 需得冒些风险!”
“何风险?公公快快道来!” 吴天翊身子微微前倾,眼底浮起恰到好处的急切,仿佛真被这 “破局之法” 勾住了心神,连指尖都不自觉地攥紧了袍角。
王承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暗点头 —— 这少年虽说聪明,也有几分城府,可到了要紧关头,还是藏不住那份急切。说到底,终究是年轻,沉不住气。
他端起酒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算计。这样才好,这样才容易拿捏!
若是真像传闻中那般深不可测、油盐不进,自己又何必费这功夫结盟?
如今看来,选他做这把刀,倒是选对了!至少,他的软肋还摆在明面上,不像曹进忠那般,浑身是刺却藏得严实。
于是他却故意端起酒盏,让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了三圈,才慢悠悠地开口:“这…… 便是三日后太后命您选世子妃的事!”
他抬眼看向吴天翊,目光里带着几分洞悉:“选得好,挑一位家世清白、父兄在朝中有权势的贵女,往后您在京城朝堂便有了一大助力 —— 外戚的势力虽算不得根基,却能替您挡不少明枪暗箭;可若是选不好……”
王承恩冷笑一声,指尖在案上的干果碟里戳了戳:“选个太后安插的眼线,或是与曹进忠沾亲带故的,那您往后在邵明城的一举一动,就都成了别人眼皮底下的戏码!”
“到时候别说破曹进忠的局,怕是连燕藩的军务,都得被人窥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私语:“世子爷这般聪明,该知道这选妃不是选美,是选盟友 —— 选对了,是锦上添花!选错了,便是引狼入室啊!”
“哦,那依公公之见,天翊应从这四女中挑选何人为宜?” 吴天翊故作恳切,将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将选择权交在了对方手中。
王承恩突然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世子爷中意哪个呢?咱家瞧着,这四位姑娘都是千里挑一的人物,论容貌才情,各有千秋啊!”
“好了,好了,公公切勿调笑天翊了!” 吴天翊假意嗔怪,拱手道,“您也知道这选妃不是选美,是选盟友!天翊久居北境,对朝堂的弯弯绕绕哪知道半分?就这选妃一事,天翊全听公公您的!”
王承恩见他这般姿态,顿时得意地捻着颔下三缕短须,眼底的精光藏都藏不住。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既如此,咱家便替你说道说道 —— 这四位姑娘,看似都风光无限,背后的水可深着呢!”
“先说内阁首辅徐阶的长孙女徐瑶,” 他屈起一根手指,“徐阁老虽是文臣,却掌着票拟之权,门生遍布朝野!”
“选了她,等于把整个文官集团的半数势力拉到您这边,曹进忠想动你,先得过徐阁老那关!”
“可坏处是,徐家门第太盛,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则谁也摸不清他的底细 —— 他到底心向哪方,几位老臣心里跟明镜似的,太后更是揣着十二分的提防!”
王承恩指尖在案上画了个圈:“徐阁老这人,看似对太后唯唯诺诺,实则在朝堂上处处留着后手。”
“太后用他制衡文官,却也怕他权势过盛难以驾驭,早就暗中安插了不少眼线盯着徐家!”
“你若选了徐瑶,等于一头扎进这潭浑水里 —— 太后防着徐家,自然也会连带着防你,到时候别说借势,怕是要被当成‘徐党’的靶子打!”
他又屈起一根手指:“太傅李崇年的孙女李若璃,这位老先生是三朝元老,虽不管具体事务,却在士林中威望极高,连太后都得让他三分。”
“李家最是看重‘忠君’二字,选了她,等于向天下人表明你‘尊儒守礼’的态度,能堵住不少非议。只是…… 李太傅年事已高,这棵大树能靠多久,还不好说。”
“再就是尚书令王肃之的嫡女王莞宁,” 王承恩的指尖在案上轻轻点了点,“王尚书掌着六部政令,是朝堂的‘财神爷’,粮草军饷的调度多半经他手。”
“燕藩北境苦寒,粮草向来吃紧,若能得王家相助,军饷之事便能顺畅不少。可王肃之与曹进忠素有往来,虽非死党,却也没少互相照应 —— 这层关系,不得不防!”
最后,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桌面:“至于太后心腹淑妃的侄女沈明玥……” 王承恩冷笑一声,“这位姑娘,明着是太后赐下的恩典,实则是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睛。”
“选了她,等于把刀柄递给了太后,往后燕藩的一举一动,怕是都瞒不过深宫耳目。曹进忠说不定还会借着‘姻亲’的名义拉拢你,到时候想脱身都难!”
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映着王承恩那张得意的脸:“这四位,各有优劣!世子爷选谁,便是选了哪条路 —— 是靠文官,是借声望,是换粮草,还是…… 跳进太后设的局,全在你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