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闭目调息的赵云,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脸色在火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眸光依旧清澈沉静。
他看着地上那道简略的线,微微颔首。
“罗将军所言,乃‘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之理。当此绝境,拖延时日,保全主力,以待天时或援军,方是上策。”
林华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也让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听着厮杀声,仿佛能看到无数张...疲惫到极致却仍在咬牙坚持的脸。
“明白了。”
“层层阻击,用空间换时间,用少数人的命,给多数人争取恢复时间,也给南越多挣一分希望。”
“传令!”林华起身,嘶声对候在一旁的传令兵吼道。
“即刻执行!第一、第二梯队,交替掩护,有序后撤,目标三号隘口!”
“第三梯队,停止休整,立即赶赴三号隘口,就地取材,不惜一切代价,在天亮前构筑至少一道可用的工事!赵云将军!”
赵云起身,抱拳:“末将在。”
“请你抽调五千尚有余力、自愿断后的弟兄,随我……留守此地,为大部队争取一夜时间!”
【区域公告】:交替撤退....
---
联军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前线的抵抗在入夜后曾反常地加强,甚至有小股南越士兵从壁垒后跃出进行反扑,但那股锐气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当萨巴的游侠们终于冒险攀上两侧一度沉寂的崖顶,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几处熄灭的篝火余烬和散落的箭矢。
“他们跑了!南越人跑了!”消息传回,阿古纳先是一怔,随即被狂喜淹没。
“顶不住了!他们终于顶不住了!追!给我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联军士兵爆发出疲惫却亢奋的呐喊,涌向山口,奋力攀爬上屏障。
这一次,阻力衰弱了许多。
零星的羽箭从壁垒后方稀稀拉拉地射出,很快便被淹没在人潮中。
当先头的士兵翻过壁垒,看到的景象让他们脚步一滞。
大约三四千名南越士兵,甲胄破损,沉默地列着阵,眼神平静地望着涌来的敌人,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
没有喊杀,没有咆哮。
最后的战斗在沉默中爆发,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加惨烈。
五千断后之军,抱着必死之心,利用残存的工事和狭窄地形,与数十倍于己的敌军展开了残酷的贴身肉搏。
每一寸地面都被鲜血反复浸染,每一块石头都见证了不止一次的死亡。
五千壮士,无一人后退,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将联军主力拖在原地,厮杀了将近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名南越士兵倒下,联军士兵踏过铺满尸骸的阵地,还未来得及欢呼,便被眼前的景象再次噎住。
壁垒之后,通往山谷深处的道路,被更多、更杂乱、更恶意的障碍物堵死了。
不仅仅是木石,还有被故意拆散、零件互相卡死的辎重车架。
点燃后又被扑灭、冒着青烟焦黑扭曲的帐篷残骸,甚至有大片从山坡挖下来的冻土碎石被倾倒下来,混合着冰雪,形成滑溜难行的斜坡。
想要让大军通过,必须进行大规模、耗时的清理。
阿古纳策马而来,脸上的狂喜早已被暴怒取代,他一脚踢在烧焦的车辕上,骂道。
“卑鄙的泥鳅!逃命还要留下这么多垃圾挡路!”
沙汗沙脸色阴沉,挥手示意部队上前清理。
罗马统帅则凝望着前方幽暗不可测的山谷,缓缓道。
“他们撤得……太有章法了,不像是溃败,更像是……主动后退,并为我们设下了新的麻烦。”
“主动后退?”阿古纳不屑。
“他们还能退到哪里?退回南越国吗?我看就是撑不住了,躲回山里的老鼠洞喘气去了!”
清理工作缓慢而折磨人。
士兵们需要搬开巨石,拖开缠绕着铁链和木刺的破车,铲走湿滑的冻土,还要忍着恶心,处理那些与冰雪冻结在一起的阵亡者遗体。
整整一夜,山口处灯火通明,数万联军士兵如同工蚁般劳作,士气在体力消耗和恶臭熏染中不断低落。
直到次日正午,这条长约一里、被刻意堵塞得严严实实的路段,才被清理出来。
一名贵霜的千夫长,忍不住低声抱怨。
“清理这鬼东西,比打一场硬仗还累人!白白浪费了一天功夫!”
阿古纳也满心烦躁:“都起来!继续前进!南蛮子跑不远!”
罗马统帅望向前方,那曲折幽深的峡谷,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但他并未多言,只是下令前军保持高度警惕,斥候加倍,大军随后跟进。
联军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未消的疲惫和渐生的疑虑,再次向山谷深处蠕动。
仅仅前进了不到五里,绕过一处突出的山岩弯道,前方传来斥候惊慌的喊叫和急促奔回的马蹄声。
“报——!前方……前方又有一处隘口!南越军……南越军在那里又建起了壁垒!比之前的……更高更厚!”
“什么?!”几位统帅几乎同时失声,催马急奔上前。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联军将领心头猛然一沉。
又是一处天生的险隘,两侧山壁如刀削斧劈,通道宽度不足十丈。
而此刻,隘口处赫然矗立着一道崭新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壁垒!
结构明显比之前的更加精心——墙壁中间填充着大小均匀的石块,缝隙用泥土和冰雪浇灌夯实。
壁垒之后,人影绰绰,兵甲反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更让人绝望的是,两侧的峭壁在此处似乎更加内收、光滑,难以攀援。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隘口上方某处,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
下一刻,两侧山崖之上,喊声骤起,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被推落、抛掷下来!
石块翻滚、碰撞、带着呼啸的风声,如雨点般砸向聚集的联军前锋!
嘭!噗!啊——!
巨石砸碎盾牌,砸塌躯体,砸断马腿,瞬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凄厉的惨叫和惊恐的呼喊响成一片。
沙汗沙的脸色,彻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攥着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
此刻,他终于彻底看清了南越人的战略——这不是溃败,也不是单纯的防守。
这是一场有计划、有层次、用无数生命和冰冷石头构筑的、步步为营的死亡拖延。
每一道新的壁垒,都将吞噬他们更多的时间、鲜血和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