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梦醒，江东孙氏的血染红了整个孙氏府邸，也将孙氏的眼睛染红了——这时的孙氏才终于反应过来：孙氏一族，不拘是孙窈娘，抑或是堂兄孙秀，都不过是陛下手中一颗小小的棋子罢了。
至于自己这个孙氏女儿，没有被一网打尽实属不幸中的大幸。
这时的孙氏才终于明白，她心中一直以来的得意，那种地位超然的飘飘然，不过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周，经不起任何的风浪。
便是如今的自己，能保全这条命，还能够好生生地待在羊氏府邸，甚至入宫来，所仰仗的，竟然是这个自己从未在心中真正地亲近过的献容，仰仗她的皇后身份罢了！
她跪在地上，仰着头，将神情淡然的献容望着，直望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殿下，是臣妾之错，是臣妾之错啊——”
她不说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她不敢。
她怕自己一旦说出来，献容就会发觉自己曾有过那么多不可告人的心思和盘算，也不敢说出窈娘入宫是出于堂兄的授意……
这是她作为孙氏族人勉强维持的最后一点倔强。
她只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跪着，隔着人群将献容牢牢地望着，泪水滚滚而落。
献容并不答话。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孙氏——她是自己的继母，名义上，是自己的母亲，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十分维护自己，但在进入洛阳之后，一切却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似乎正是从进入洛阳开始的。
自进入洛阳之后，自在洛阳城外第一次见到孙秀时，孙氏对自己的态度就悄然发生了变化——不用细想，献容也知道为什么。
尤其是在孙氏府邸举办的那一场宴会开始，孙氏撇下自己一个人去寻了孙氏族人说话，献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隔着众人，她的目光落在仍跪在地上的孙氏身上。
这时，孙氏捧着一个巨大的肚子，摇摇欲坠地跪在地上，显得那么可怜又弱小的样子，她的面上，更是惨白惨白的，眼中的泪珠在不住地凝集着，摇摇欲坠的模样。
罢了。
献容叹了一口气，将身边伺候的宫人瞧了一眼，众人会意，忙将跪在地上的孙氏重新搀扶到了小桌旁。
孙氏仍是惶惶不安的模样。
献容在上首坐了，神情有些恹恹的模样，她随意拿了一个小小的瓜在手里把玩着，也不去看孙氏，只闲闲地问：“母亲今日入宫来，不知究竟有何事？”
她还叫自己母亲。
而不是生疏地叫自己为兴晋侯夫人。
孙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如此才好，这样，才能证明献容事实上并没有开始疏离自己，恰恰相反的，她还是往日里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子，亲亲热热地将自己当成“母亲”。
孙氏心中稍定，她在心中酝酿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开口道：“阿容……不，殿下，殿下，”她顿一顿，“殿下，臣妾今日入宫来，是请罪来的。”
言辞恳切，不似伪装。
孙氏将早准备好的请罪书从袖中掏出，又用双手捧了，十分郑重其事地交到了一旁伺候的宫人手中，又不住地用眼睛去偷偷打量献容，见后者面上并没有什么异色，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门口处传来一个十分稚嫩的少女的声音：“羊氏阿容，你今日怎也不来找我顽？”
随着那道悦耳的声音，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子踏着微光自门口处蹦蹦跳跳地走来。
那少女穿着一身嫩黄的晋裳，腰间缀着小小的宫铃，随着她的动作，铃铛不时地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因有些逆光，孙氏看不清她的容貌，只好眯着眼睛将那个小姑子看着，一直到她行到堂中站定了，有些意外地瞥了孙氏一眼，这才让孙氏看清了她的模样。
虽年纪尚小，但她身体欣长，肤色十分白皙，几无瑕疵，眉眼与司马衷颇有几分相似，但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这小姑子，有一张十分让人觉得惊艳的容貌。
陛下之容，孙氏是见过的，那是一个十分阳光的男性，因举止略显稚气，便如一个大男孩一般，眼睛里时刻流淌的是天真懵懂的情绪。
像是长不大似的。
但这个小姑子却不一样。她的眉眼之间虽与司马衷颇为相似，但难能可贵的，却是她面上两个浅浅的梨涡，便是不笑时，也若隐若现的。
单单只是这样望着，便让人自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好感来。
孙氏不过将她一望，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据说，先皇后贾氏仍有一个女儿养在宫中，似是叫宣华的。
这么说，她是宣华公主？
一时间，孙氏心头涌上万种滋味：听秀堂兄说，宣华公主是与他家长子定了亲的，再过些日子，便要行文定了——这是整个江东孙氏的荣光，堂堂一国公主，下嫁孙氏为妻，这是多么无上的荣耀啊！便是窈娘不入宫，单单凭着宣华公主的身份，也足够叫孙氏一族扬眉吐气，至少可保百年荣光了。
但孙氏一夕倾覆，便是秀堂兄那个与宣华公主有过婚约的嫡长子，也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便是一个全尸，也没有的……
孙氏愣愣地将仍站在那处的宣华公主望着，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这本该是孙氏的媳妇，是孙氏一族重现昔日荣光的希望，却因自己一时心软，因自己错信了堂兄，让窈娘入了宫，又犯下那样大的错事，导致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狠狠地咬着牙，嘴里，已悄然地泛起了苦涩的血腥味。
但宣华公主并不在意孙氏的注视，她只蹬蹬蹬地朝着献容跑过去，一靠近便在献容身边坐下来，丝毫不见外地将献容的胳膊抱了，又似有些不满的模样，在低声嘟囔着什么。
孙氏只看到献容有些好笑地碰了碰宣华公主的额头，又十分细心地替宣华公主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她不由觉得眼中一热，几要掉下泪来。
这二人，竟如此亲近？
因献容与宣华工作的年龄差距并不十分大，此刻，这两个人如此亲密无间地靠在一处，不似母女，倒像是关系甚好的小姐妹一般。
孙氏眼中又添几分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