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惨白着一张脸，隔着众人，可怜兮兮地将献容望着。
这时的献容虽隐在人群中，但因她自有一种十分沉静的气质和多日来身居高位所养成的气势，忽地叫她多添了一种十分耀目的光芒似的。
这样一来，即便献容立在人群中，也比旁人多了几分沉静稳重的大气，那是来自一朝皇后的威严，便是这样远远地望着，已足够叫孙氏不敢逼视了。
她只隔着人群将献容献容远远地望着，不知怎的，忽地生出了一种深深的疑惑来：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子一样，抑或是第一次重新真正地认识献容，第一次觉得，她是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大晋皇后，便单单只是这样安静地站在那处，已足够叫人自心底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卑微来。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如此？
明明还在不久之前，这还只是一个于洛阳贵女们没什么区别的小姑子，甚至还远远地不如那些贵女们——毕竟，不是所有人从小都离了父母，居住在深山老林中，与女冠们为伴。
多年来的没有着落让这个小姑子时时刻刻地警惕着，眼底里深藏的情绪中，更是从来没有片刻是宁静的。
但这时的她却十分沉静大方，有着一种将世事都看淡的泰然。
反倒是自己。
早在献容回府之时，在孙氏看到献容眼底隐约的惶惶不安时，她更是有着暗暗的窃喜的——士族贵女又如何？颠沛流离许多年，早就将她本该与生俱来的贵气悄然地磨灭了。
反倒是自己与她有着显着的不同。
孙氏嫁羊玄之为妻时，江东孙氏早已没落多年，自己原本还有些担忧入了羊氏府邸怕会站不住脚，但好在羊玄之经年累月地不在府中，婆母年纪也愈发大了，处理事情来也多见糊涂，这才有了自己将羊氏祖宅这个大梁一力挑起。
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时机。
她将羊氏的一揽子事情全盘接过，经过多年的努力经营，上苍总是待自己不薄——既赢得了羊玄之的尊重，也将羊氏祖宅的一切都牢牢地握在手中，待得羊氏二老不再理事，整个羊氏都会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未可知。
所以才会有了她与孙姨母的密切往来。
人总是这样，一朝得势，便忍不住想要在穷亲戚面前显摆显摆。
昔日汉高祖刘邦，不也因为自己的虚荣心而发明了一个成语，叫做锦衣夜行吗？
是的，锦衣夜行。
若是不能叫族人看见她那时的得意，就像是自己所有的努力全部都付诸流水了一般，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接孙孙氏与窈娘入府，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眼中毫不掩饰的艳羡，这才觉得总算有了些扬眉吐气的畅意。
直到献容回府。
当她看见献容眼中隐约的不安时，心中也是有着隐约的得意的：得意献容这个天之娇女因为颠沛流离的遭遇而变得如一个市井女儿一般，也得意献容在看到羊氏的巨富之后那种十分意外的模样。
瞧，这就是羊氏的嫡长女。
原也不过如此罢了。
失了家族庇护，便活得如一只恹恹的鸡，比之自己这个家道中落的继母，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
她曾一度为自己所发现的这个情况而自豪。
但如今，却像是忽然掉了个个儿一般，那个怯怯地跟在自己身边，连头都不敢出的小姑子一夕成了皇后，身份高贵——
但，那又如何呢？
即便是在上一次自己入宫之时，献容眼底的隐忧，那种隐约的惶惶不安，因落水之后的病态，她全部都深深地看在眼里，甚至觉得献容便是披了皇后的凤袍，也是十分不合格的。
在孙氏的心中，始终觉得献容不像是一个应该做皇后的人。
似乎从一开始，献容就没有这样的气质似的。
这也是在秀堂兄提出要自己带窈娘入宫时自己没有拒绝的原因。
她在心中暗暗地想着，献容虽是自己的女儿，但到底不过是继女，便是她做了皇后，蒙了圣宠，却始终与自己不是一条心。
窈娘却不一样。
她是庶妹的女儿，自己的亲外甥女，与献容相比，却始终是要亲近一些的——献容不过是继女，窈娘却与自己同样都流淌着孙氏的血液。
更何况，自己那么多年来都在接济着窈娘母女，便是一块石头，她也会知道回报的。
但这个心思却是极为隐秘的。
便是对家主，自己的枕边人羊玄之，孙氏也是瞒着的。
羊玄之有多护着献容，她是亲眼见过的，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更加不忿——献容的亲生母亲早早地死了，献容自己又常年在外，归家之后与羊玄之的相处更是一只手指头也数得过来，反观自己，嫁入羊氏多年，又替羊玄之操持着一切，但每每面对献容与自己有了矛盾时，羊玄之却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献容身边。
丝毫也不顾及自己这个嫡妻。
实则，这是孙氏自己的问题。
她虽嫁入羊氏多年，但到底与羊玄之聚少离多，实是没有什么坚定的夫妻之情的，更何况，献容是羊玄之唯一的血脉，父女天性，又怎是她这个总向着孙氏的人能比得了呢？
所以后来的发展简直就像是一直都在顺着她的心思走似的——司马衷见了窈娘，果真像是被窈娘迷住了似的，不过几日工夫，便果断地将窈娘纳入后宫，封了贵嫔。
贵嫔啊——
那是仅在皇后一人之下的高位，位同三公，是大晋的姑子们求也求不来的尊贵身份。
更何况，窈娘手中还握着那样重要的一道宫令。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后妃有此殊荣：自由出入宫廷内外，便是贵为皇后娘娘的献容，也是没有这道宫令的。
孙窈娘甚至忍不住地在心中想过：既如此，是不是说，窈娘入宫不过短短数日的工夫，便已远远地超过了阿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甚至不顾一切地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一般，允她做任何事呢？
孙氏便有些飘飘然。
不止是她，便是包括孙秀在内的所有人，都因着窈娘的贵嫔身份和她手中的那道宫令明显地觉得喜悦，他们一致认为：为着窈娘如今的殊荣，江东孙氏一族恢复往日荣光，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