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绝对死寂与单调黑白的末日图景中,唯有苏承钧的反应较为与众不同。
他脸上的从容闲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荒谬。
不过苏承钧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陷入无措的恐慌,他的嘴唇正以惊人的速度无声开合着,进行着激烈而丰富的口型变化。
叶胜在一旁看得真切,这位执行部精英通过唇语判断这位苏公子正在说着诸如“我靠”、“玩这么大”、“神经病啊”等充满市井气息、发自肺腑的惊诧与吐槽。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和无声的混乱即将达到顶点时,一抹色彩,突兀地闯入了这片凝固的黑白画卷!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正从容不迫地踏过连接江岸与江心岛那座饱经风霜的古老石桥。他穿着一件在黑白世界中显得异常夺目的酒红色西装,下身是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裤,锃亮的皮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如同心脏的律动。
男人的五官深邃如同刀劈斧凿,宛如古典雕塑大师穷尽心血完成的杰作。他的眼神平静,仿佛眼前这片被剥夺了感官的诡异世界,不过是寻常风景。
随着他每一步的踏出,那被剥离的色彩和声音,如同被无形的画笔重新点染,从他脚下开始,迅速向四周蔓延、恢复!石桥的青灰色、江水的墨绿、岸边伪装网的迷彩…
当他终于踏上江心岛的土地,靴底与地面接触的刹那,他随意地抬起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这声响指如同解除魔咒的钥匙,刹那间!
所有的声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轰然回归!风声呼啸,铜铃叮当,江水咆哮,远处设备重启的嗡鸣,以及亭阁内众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所有的色彩也在同一瞬间,如同泼洒的颜料,瞬间填满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世界从老旧胶片变回了鲜活生动的现实!
那个穿着酒红色西服的男人,目光平静地扫过岛上那些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众人,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冷笑。
周围亭阁里,那些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年轻人们,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看向非人存在的惊恐!
就是这个男人,刚刚以一己之力,将整座岛屿拖入无声的黑白炼狱!
苏承钧微微偏头,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周昊说道:“喏,这位就是我刚才‘推崇备至’的李荣坤。”
周昊猛地转头,瞪大眼睛盯着苏承钧,满脸的不可思议,充斥着震惊与质疑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这么牛逼的人物,你居然想忽悠我去找他麻烦?你是不是想我死!”
叶胜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酒德亚纪的手,发现她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应该是某种剥夺听觉和扭曲视觉的言灵,只是覆盖范围...有些大得离谱。”
酒德亚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低声道:“不止是这些。其实,我们的嗅觉也消失了。我猜测,如果继续在黑白世界里待着,我们的五感都会被逐渐剥夺。”
“提醒一下。”周景珩用眼神示意周围架设的各种探测和通讯器械,补充道:
“刚才岛上的这些器械全都哑火失灵了,那个领域,似乎连机械的‘感官’也能剥夺。”
“言灵课上...”叶胜喉头滚动了一下,涩声道:“似乎没有符合该效果的言灵。”
学院开设的言灵课上通常只会教学他们言灵周期表前100位的言灵,而第101号以后的言灵仅有一个名字,具体的言灵效果往往仅存于晦涩的古籍、支离破碎的神话传说,以及学院那些尘封的、以血火书写的禁忌档案之中。
毕竟,这种高危、甚至绝密级别的言灵,即便是在整个混血种历史上观察到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而每一次这类言灵的出现,往往都伴随着无法预料的灾难与传奇。
指挥大殿外的空地上,各家族势力的代表早已被惊动,此刻正脸色铁青地聚集在此,凝重地望向男人。
其中有人认出了他,按捺不住,厉声喝道:“李荣坤!你疯了吗?在这种紧要关头动用言灵!”
“我只是想向各位说明一件事情。”
李荣坤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定格在指挥部前那些神色各异的世家代表脸上。
“从此刻起,这座岛上——只能有我一个声音。”
...
空气陷入一瞬间的凝固。
苏承钧脸上已切换出春风化雨般的热情笑容,他几步迎上前去,仿佛刚才那场笼罩全岛的恐怖领域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魔术表演。
“李兄!风采更胜往昔啊!”
苏承钧朗声笑道,声音清越,刻意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早就该这样了!你是不知道,家里那群老古董,一个个缩在千里之外镶金嵌玉的乌龟壳里,仗着多吃了几十年干饭,就对着前线指手画脚!我苏承钧第一个挺你!这战场上,就该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李荣坤瞥了一眼苏承钧那热情洋溢的脸,神情诧异地问道:“嗯,你是?”
苏承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李荣坤那种臭显摆的脸按在地面使劲摩擦。
“开个玩笑。”李荣坤笑了笑:“你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没办法,不是哪个家族都像李氏一样可以轻松将权力过渡给下一代的。”苏承钧深深吐了口气,摊手道:
“你都已经是刑司长老了,我现在还要给家族的商业圈跑腿干活呢。”
“各有各的难啊。”李荣坤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叼在唇间,“啪嗒”一声,防风打火机跳动的火苗映亮了他深邃的侧脸轮廓。
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青白色的烟雾,夹着烟的手指随意点了点,烟雾缭绕中,视线却已越过那些脸色铁青、如同吞了苍蝇般的家族代表们,径直投向灯火通明的指挥部大门。
李荣坤一边迈步,一边对身后丢下一句话:“准备参与下潜青铜城的人,跟我过来开会。”
叶胜和酒德亚纪几乎是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搭档默契让他们无需言语。
叶胜立刻沉声应道:“是!”
两人毫不犹豫地跟上李荣坤和苏承钧的步伐,周景珩拽着还有些发懵的周昊紧随其后。
至于那些家族代表们,则被晾在原地,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能形容的了。
郑家那位最先出声呵斥的中年人,面皮涨得紫红,拳头在袖子里捏得咯咯作响;其他人的神情也多有不满,尽管怒火中烧,耻辱感灼心,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阻拦,更别说提出反对意见。
论实力,刚才那笼罩全岛的恐怖领域,已无声地宣告了他们天堑般的实力差距;论地位,李荣坤在去年的家族族会之后,便是家族执掌刑司大权的核心人物。
只是他们已经习惯对年轻人颐指气使,在其他家族往往需要熬资历才能晋升的环境下,李氏的家族运行模式委实太过离群。
只是,他们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对着年轻人颐指气使。
在绝大多数世家那等级森严、论资排辈的陈旧规则下,像李氏这般,让李荣坤这等年轻同时拥有绝对力量的人不经受打压、磨砺,便迅速扶上家族核心位置,甚至以如此霸道的方式接管全局......
委实是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