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掌宗庙礼仪。
秦有三公九卿,奉常即为九卿之一。
汉承秦制,九卿在列,后改奉常为太常,中间或有沿革,之后魏晋南北朝,渐分九寺,多成内官。
前隋复归汉礼,三省六部,内辅九寺,可谓中央集权制度之大成之作。
但太常寺的职能和秦汉之时其实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奉礼,奉乐,祝祈,卜算,掌医,衣冠那一套。
太常寺无疑是个大寺,在当今诸寺之中只排在大理寺,司农寺,军情寺之后,如果分出内外的话,太常寺就是内寺之首。
不过它的上面还有少府,下面有光禄寺,另外还有一些职能被秘书省,礼部所撸夺,比起秦汉之时来,权责不可同日而语。
管的事多,却无多少实权,所以在京中并不算显赫的衙署。
…………
大唐太常寺的第一任卿正是何稠,何稠卸任后由宇文儒童继任,一直至今。
闫立德为太常少卿,衣冠这一块由他正管。
换句话说,如今大唐宫廷的服饰都是闫立德主持设计,总体来说,闫立德就是当今引领长安,乃至于天下时尚潮流第一人。
现在宫廷服饰的式样和特点,与李破记忆中的大唐差相仿佛,李破明白,这是历史惯性使然。
就像是如今大唐的风气开放包容是一个道理,而这种风气在服饰上也有所体现,很多服饰都设计的很大胆新颖,颜色也偏于鲜亮。
尤其是女性衣装,低胸露臂也只寻常,在这个方面,可以说历朝历代算下来,大唐服饰也是头一份。
闫立德是专业人士,也有着专业人士的执着和倔强。
他和弟弟阎立本都是渐成大宗的那一拨,工学是他们的求官之伎,让他们兄弟二人扬名于文坛的却是书画。
如今兄弟二人正当年富力强之时,资历上还不如人,处于积累阶段,只能说上一声后起之秀。
只是两人的官职已经不算低了,尤其是弟弟阎立本,时常入宫作画,如今晋了匠作大匠,升迁之速远非兄长可比。
按照后来满朝的说法,他就是皇帝夹带中的人物,简在帝心,俨然便是工部尚书的备选之一。
不过这两兄弟作为名门望族出身的手艺人,与何稠,宇文恺等脾性却都大差不差,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和执着。
当然了,世上能够有所成就的人大多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破质疑了他的专业,闫立德稍一思忖,便躬身道:“陛下谬也,岂不闻,汉书有云,天子之服,社稷之礼器也,承山川之壮美,载万民之福禄,纹有礼仪之重,章蕴万物之灵……
…………
尊尊贵贵,别于众人者,此天子服也……”
李破听的有点头晕,他觉得总结起来这厮就说了一件事,庄重简约是什么玩意?不懂不要乱说。
李破有点恼火,刚想说话。
那边厢孙伏伽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陛下……”
李破一阵头大,按了按手,“行了行了,朕也只不过说说而已,一切照旧,一切照旧就好。”
闫立德和孙伏伽悄悄对视一眼,面无表情的挪开目光,估计心里都有些得意。
臣下对皇帝的胜利,想不得意都不成。
转头他们就听皇帝说道:“不说这事,今逢冬春之交,宜传疾病,是有这个说法吧?”
闫立德稍微愣了愣神,那边孙伏伽却已暗叹一声,闫大郎怕是要辛苦一场了,看来陛下是真被闫大郎惹起了火气,都没耐心找后账了。
闫大郎也是的,多简单个事情,你几句话说清楚也就完了,偏要卖弄,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又不是让你做文章来的,皇帝最不耐的就是这个。
此时闫立德已答道:“回陛下,确实有此一说,按往年惯例,以黄芪,白术等入药,可防流疾,再燃艾草熏屋,则无虞矣。
陛下放心,宫中各处皆已齐备……”
李破摇头道:“朕不虑宫中会如何,忧的是京城这数十万百姓,这才几年?京师人口已然倍于当年朕入长安之初。
人烟聚集之地,常发疫病的道理大家都懂,这些年无事也是侥幸,却还需防患于未然,卿说是不是?”
闫立德有了不详的预感,太医署就在太常寺辖下,往年按部就班,只要保证宫中贵人们不受流疾所侵,宫人们零星的病上几个,哪怕死了,太常寺也是有功无过。
可听皇帝这话音,好像很是不妙啊。
可这会也无法可想,而且这也不是他的专业……只能答道:“陛下所言极是,陛下爱民如子,朝野咸知,只是陛下,宫中之法,无法用于百姓之家……”
李破心说你倒聪明,怎么就不能把聪明劲用到正地方,改个服装样式很难吗?在这里跟我讲大道理,哼。
嘴上却是笑道:“朕在军中时,随军的大夫们倒是有些法子,好像还挺管用,行军作战之时少起疫病。
据说沸水可驱灭生虫,远腹泻之疾,污秽之地,撒以白灰,亦能防疾,如此种种,办法还是不少的。
卿去羽林军里和那些老卒说说话,就能听到许多,都是些土法偏方,让那些太医挑些实用的满京师宣讲一下。
先在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试用两年,若是有用,推及天下,可是惠及万民的大功德。
此事凑巧,也属临时起意,看闫卿如此耿直,那就交由卿来主持吧。
孙卿拟诏,让闫少卿在太常寺选些得用之人,再令长安令衙协作。
太史司那边也传一下,疫病随节令而变,他们应该也有些用处……”
孙伏伽怜悯的看了闫立德一眼,应诺一声,亲自草拟诏书去了。
…………
一个多时辰之后,闫立德满头官司的离开了太极殿,身后还传来皇帝的声音,在问孙思邈如今在不在京师。
孙思邈其人闫立德是知道的,京城名医之一。
这人听说是个游方道士,隐居在终南山,躲在山上炼丹求长生,间或四处云游,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
朝廷几次征辟都被其人婉拒,显然不愿受世俗拘束。
不过这人据说和皇帝颇有渊源,在晋阳,长安都开有医堂,教了不少的弟子,与郫国公何稠有点类似。
也正因其不恋红尘的姿态,在长安渐渐有了名声,太医署的那些医官也都医术精深,名声却比不上孙思邈。
在闫立德看来,孙思邈这样的人有邀名之嫌,医术也许并不怎的。
…………
闫立德自然不知道,李破这是按名索人,基本十拿九稳,也许有些人名不副实,比如老魏同志,这厮可不是什么一身正气的铁口判官,待在李破身边许久,倒是显得有些油滑,还不如孙伏伽呢。
可孙思邈却不在其列,这人着述极多,留下的千金方更是脍炙人口,而且活了老大岁数,可见深通养生之道。
官声可以作假,医术就很难。
所以不论是神农,扁鹊,华佗,还是孙思邈,李时珍,就算名声有所夸大之处,本事应该也是不差的。
…………
元贞七年的时候,京师名医举办了一次杏林会,召了许多各地的名医来参会,不过雷声大雨点小,过后便偃旗息鼓,除了让太医署多了些人,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李破还过问过此事,里面的原因也很简单,各人敝帚自珍,想让他们拿出传承的方子来,简直和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有的人真是宁可不要性命,也不愿把祖传的方子外传的。
所以那次举办的杏林会,如同隔靴搔痒,结果都不是让人满意不满意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没有结果,连最基本的相互交流都做不到,生怕别人偷了自己的东西,砸了自家的饭碗。
你还不能说他们的想法太过顽固守旧,后来还有专利法呢,这是人性,同样也是现实造成的结果。
太医署多出来的那些方子,都是拿官位换回来的,方子到了太医署的手里,同样是个秘不外宣,李破听了也是苦笑不得。
他本来还想弄一个当世医术大全出来,后来也作罢了,这事显然不动真格的根本做不下来。
可一旦动用强力措施……官府迫害良医?参考一下孟德兄,这位只是杀了一个华佗,就被人骂了多少年?
大规模的迫害大夫,历朝历代的君王也不敢这么干,那和大兴民役,杨广北征也没什么区别,必留千古骂名。
李破再有办法,于此事上也犯不上耗费太多人力物力。
而且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来办,闫立德属于撞到枪口上了,李破早就对天子的服饰太过繁复满心怨念。
任谁一到正式场合就得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零碎也不会舒服了,这比披甲还难受,冬天还好一点,夏天的时候每次都是一身大汗,也不知道那些前辈们怎么忍得?
偏偏闫立德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于是必然要辛劳一场,在这个上面,李破向来一视同仁,没看尉迟恭修了好几年皇陵,这才回来歇口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