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儿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
朱厚熜轻笑道,“既然来了,陪父皇下盘棋吧。”
“呃……是。”朱载坖只好放下心事,专心做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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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
票拟早已结束,三人却没有如以往那般熬时长,而是围绕大明日报展开讨论……
李春芳沉吟着说:“从地方县一级手中抢夺权力授予,最好的办法就是收编……两位可有高见?”
高拱一如既往的激进,哼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想一纸诏令就让地方官吏屈从,根本没可能,只能用强!”
张居正罕见的认同,道:“高大学士说的在理,心平气和是不可能了,即便皇上下旨,地方官吏也是阳奉阴违,还是要动用暴力!”
“厂卫?”
“厂卫!”
“好!”一向中正平和的李春芳难得热血一把,“大方向上就先这么定,接下来,就是资金缺口了,一下子收编这么多杂役,财政开支不可谓不巨大,这个难题若不能妥善解决,皇上怕是要打退堂鼓了。”
三人都明白,有奶才是娘。
若只是收编杂役,支付杂役的钱粮仍由地方官府承担,那这个收编将毫无意义。
高拱颔首道:“李首辅所言甚是,以我之见……既然抢都抢了,不若抢个彻底。”
李春芳眉毛一挑,惊诧道:“肃卿是说,将县级官府的灰色收入明面化?”
“是!”
“这样……太冒险了啊。”李春芳神情凝重,“太岳,你怎么看?”
张居正略一沉吟,点头道:“冒险是冒险,可不如此,朝廷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还是太激进了。”李春芳相当抵触。
张居正叹了口气,道:“那就不全面明面化,只针对杂役的刚性支出,将地方官吏豢养杂役的支出纳入赋税之中,再由朝廷收取、发放。”
高拱略感失望,却没有抬杠。
“勉强可行,但仍艰难,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李春芳幽幽一叹,道,“收编的难题交由厂卫,钱粮的难题,以改革赋税的方式解决,嗯,就先这样定。”
顿了顿,“现在还剩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让建立杂役和官吏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的关系。”
李春芳拧着眉头,道:“俗话说,山高皇帝远。朝廷对地方的管控一向薄弱,短时间内可以依靠厂卫,可这却不是长治久安之策。”
高拱不假思索道:“制定杂役晋升制度,使得杂役与吏员,既是从属关系,又竞争关系。”
“建立一套杂役考核制度?”李春芳苦笑道,“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可问题又来了,由谁考核?”
“自然不能是地方官吏。”高拱说,“这个权力必须要由朝廷掌管,不然,便没了没意义。”
“吏部?”
高拱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反问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二人:(¬_¬)
“呃呵呵……当然了,大明千余县,吏部人手定然不够使。”高拱讪讪道,“翰林院、都察院……都可以分一杯羹,吏部可以只要审核权。”
李春芳神色略微缓和,
张居正却还是不认同,说道:“这个权力外廷不该拿。”
“张大学士这是什么意思?”高拱皱了皱眉,“外廷不该拿,难道让给内廷,让一群阉人手握大权?”
“肃卿兄稍安勿躁。”张居正轻笑笑,说道,“首先,这是一把双刃剑,拿了就要负责;其次,自宣宗起,内廷就扮演着制衡外廷的角色……你觉得皇上会同意?”
张居正断然道:“皇上不会同意,皇上同意,太上皇也不会同意,这个权力,外廷无法染指,也不能染指。”
高拱沉默了。
“可以是锦衣卫,却不能是司礼监。”这是高拱最后的倔强。
李春芳也这么觉得,说道:“矮个子里挑高个儿,锦衣卫至少是官员、是臣子,不是奴婢。”
“两位高见。”张居正含笑点头。
高拱叹了口气,说道:“锦衣卫得了实惠,定然会极力配合,能轻松不少,少许多曲折……对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重视。”
二人目光询问。
“如何杜绝扯皮?”
高拱沉声道,“制度上发挥效果需要时间,可地方官吏不会给朝廷时间,强势反扑下,极易导致前期一地鸡毛,那般的话……就没有后期了。”
“的确如此。”李春芳陷入沉思。
张居正忽然说:“这个简单。”
二人一怔,同时望向他。
“不给地方官吏扯皮的理由。”张居正说道,“朝廷可以颁布一条律法——杂役执行公务,征收赋税,缉盗……都要有衙门的公文,且还要签字画押,如杂役没有公文,百姓可以不予配合。”
张居正眸光闪烁,幽幽道,“即便是疑犯,只要杂役没有公文,亦可反抗,且其罪不究。”
顿了顿,“如杂役无公文行使权力,视情况给予免职,杖刑,徒刑……乃至流放。”
李春芳震惊。
一向激进的高拱都有些心惊肉跳,讷讷道:“这会不会太激进了?”
“杂役没有退路,才有勇气反抗。”张居正说道,“另,朝廷还要针对性的设立一个状告杂役的办事处,不隶属县衙。”
李春芳说道:“这又是一笔开支,而且,这个权力着实不小,人选是个难题啊。”
张居正微微一笑,道:“下官刚好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办事处,县学;人选,教谕。”
“妙啊。”高拱一击掌,振奋道,“县学里都是有一定学识的学生,如此既省了经费,也保证了道德下限,且以教谕的才学,担任这一职位还是能够胜任的。此外,县学学生众多,教谕纵是人品有瑕疵,也定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徇私枉法……此计甚妙。”
自二人起了矛盾后,高拱很少夸张居正,可这次,不得不夸一夸。
李春芳也是高度赞同:“果然是两全之美之法,教谕虽逊于知县,却拥有相当强的话语权。夺知县之权,让利教谕……嗯,太岳此计甚妙,呵呵,权力岂可予人?这一下,地方上难题算是尽数解决了,胳膊始终是胳膊,还能扭过大腿不成?”
“哦?哈哈……”
三人畅笑……
良久,
三人止住笑,开始思索解决朝中难题之法。
六部九卿可不是地方官吏,都是闯过无数难关的高质量人精,三大学士冥思苦想许久,也没想出个法子来。
李春芳叹道:“皇上不可能完全无视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态度,内阁不让利,他们必然拼死反对,那样的话,皇上大抵会放弃,不若……还是各退一步吧?”
“不退!”
高张异口同声,语气坚决,继反对开办大明日报之后,再一次高度统一。
李春芳苦笑道:“不退,推行不下去怎么办?”
高拱断然道:“内阁必须牢牢掌握着解释权,苦活脏活只能让他们干,黑锅只能让他们背。”
“话是糙了点,可只能如此!”张居正颔首道,“内阁凌驾于六部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弘治朝之后就定了性,可怜他们还活在梦中,内阁早就脱离了皇帝的秘书这个角色,早就是实际上的宰辅了。”
“不错!”高拱瓮声道,“大明的内阁大学士,便是没有宰相的宰相,其实这点大家都清楚,都这会儿了,还讲究什么斯文不斯文?”
李春芳苦笑道:“咱们的皇上可……可没那么大的承压能力,压力一股脑甩给皇上,皇上保不齐要打退堂鼓了。”
张居正却道:“皇上之上,还有太上皇呢。”
最了解皇帝的高拱,更是断言道:“如我所料不差,皇上这会儿定在大高玄殿,优势在我们,无需退让妥协!”
“两位如此态度……我实难认同。”李春芳性格温和,全然不似高张强势,“内阁一家独大虽是诛心之论,可我们却不能全然不顾六部九卿的感受。”
“李首辅……”
“你们也知道我是首辅啊?”李春芳打断二人,道,“开办大明日报是我的谏策,我自然要为此负责,你二人既认我是首辅,自当听取我的建议。”
二人相视一眼,苦笑点头。
高拱叹道:“权力是不能让,只能从态度上做文章,好生安抚,六部……下官去说。”
“下官负责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张居正说。
李春芳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安抚?”
“……”
“唉,你二人敷衍得了本官,敷衍得了他们吗?”李春芳苦笑摇头,“我倒是有个勉强称得上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们要不要听?”
“李大学士请说。”
“内阁获利,也要让他们获利。”李春芳说道,“总而言之,就是肉在内阁这口锅,让他们也上桌。”
高拱皱了皱眉:“没那么多双筷子啊。”
“是啊,总不能都是内阁大学士吧?”张居正委婉拒绝,“人越多,越容易扯皮内耗。”
高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沉吟道:“李首辅若执意如此,下官倒是有个两全其美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