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西,韩炎坐在车内默然不语,神态中难掩落寞。慕青见他情绪低落,知道他终究是对被驱逐出京一事有些耿耿于怀,便开解道:“京城虽然繁华,可规矩太多了,日子过得不舒坦。你不是说你老家在兴州那边吗?咱们回你老家,我也去看看你从小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青妹,其实我从前骗了你,我老家不是兴州的。”韩炎歉疚地望着慕青,“以前我们没有成亲,很多事我都没跟你说实话——倒不是不信你,而是过去的事我不想多提。但现在既然你我已成夫妻,那我对你便该再无秘密才是,所以,我要把我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你。”
在慕青惊愕无比的表情当中,韩炎将自己的身世、入宫为奴的原因、与田孟晴的过往等等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慕青听,听得慕青眼泪汪汪。
“我一直以为‘怀恩’二字是你的表字,却不知原来是这么个来历!唉!想不到你过去竟受过这么多苦,可叫人心疼死了!”
“都过去了!”韩炎说完之后反倒轻松多了,自嘲道,“我当年决定跟仁宗皇帝回大渊皇宫之时,仁宗便劝我改回本名。可我想来想去,终究不敢辱没了祖宗的姓氏,便只将名字改回,仍用了韩姓。‘怀恩’二字虽带着屈辱,可在唐宫那几年,公主也是这么叫我的,我惟恐丢了这名字便也丢了那段回忆,便干脆将这二字作为了表字,平常不用,却也丢不得。那个时候心里很迷茫,不知道未来该如何,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公主,留着这两个字也算是个念想。”
“你一定很喜欢她!特别特别喜欢!”慕青突然仰头道。
韩炎微微一怔,转头小心问道:“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呀!”慕青白了韩炎一眼,“她人都没了,我吃的哪门子酸醋?就是觉得吧,你们好可怜!她可怜,仁宗可怜,你更可怜!宁儿他爹虽然不幸遇害,可我们毕竟还做过十几年恩爱夫妻。你们三个倒好,谁也没能跟谁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却都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老天爷坑人呐!”
韩炎没有说话,回顾自己这半生遭遇,他实在不知是该怨天还是尤人,只能一声喟然长叹。正惆怅之时,慕青小鸟依人般靠了上来:“你今后不会那么苦了,后半生我陪你!”
望着善解人意的妻子,韩炎突然释然了:“是啊,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今后咱们就在兴州好好过日子!”
“真的不打算再回京城了?圣上不是说等过了这阵子还会再召你回去吗?”
“恐怕只是说说而已!”韩炎再次苦笑,“你真以为主上将我流放兴州只是因为我触犯了律法?”
“难道另有隐情?”慕青也再次惊呆。
“我想我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主上的什么秘密——其实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自从当年宫变那事发生之后,主上的身边偶尔就会莫名出现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但又很快就会消失不见。有时是一把式样新奇的小刀,有时是一张奇怪的图纸,有时是一件极其精美的瓘玉摆件,却又绝不是自家作坊里做出来的!可这些凭空冒出来的东西都是切实存在的,不是虚幻的,包括元明那个头套、送给云升的那把剑都是如此!可我明明一直贴身伺候他呀!他无论做什么、见了谁我都知道,唯独对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一无所知!
还有他默写出来的那些书,我可以肯定宫中没有那些书,大长公主府里也没有,他从小到大读过哪些书我都知道的呀!那他又是从哪里读到那些东西的呢?
其实,我的疑惑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多想而已。直到有一次,我去主上榻前叫起,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我一时疑惑便斗胆掀开了床帘的一角,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我正要去别的地方找,他却又从床上下来了!青妹,你不知道,那一刻,我魂儿都快吓没了!”韩炎脸色煞白,想起当日之事依然心有余悸。
“怎么会这样?”慕青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韩炎摇了摇头:“挺玄乎的是不是?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啊!我原本不大信鬼神之说,可从那次起,我便觉得鬼神之事也不尽然都是假的。想必主上也是从那次起对我有了戒心,不想让我再待在他身边了,否则,吕元礼的那点小动作又岂会瞒得过他?唉!自古道‘伴君如伴虎’,离开也好,反正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我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了,他不需要我了!”
“可你心里还是不痛快,否则根本没必要跟我说这些。”心直口快的慕青无情地点破了韩炎的心结。
韩炎尴尬地笑了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没用了,有些失落而已。以前虽然是当牛做马,可至少有事可忙,忙起来就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如今闲下来,反倒容易胡思乱想。”
“你有时间可以多教教骆宁和宁晔练功啊!这俩小子真要上了战场,没点保命的本事可不行!再说了,宁老把孙子托付给你,什么目的你还不清楚吗?他不就是想让宁晔拜你为师吗?你也不给个准话!”
慕青这话的确给韩炎提了个醒,与南唐之间究竟还能和平多久很难说,若战争真的来临,刀枪无眼,那俩小子还真得抓紧时间涨点本事!
于是,次日,韩炎正式收宁晔为徒。吃了徒弟敬茶的韩炎立即开启了“严师”模式,狠狠地训练起了骆宁和宁晔,白天趁赶路的时候练习骑射,晚上枪棍拆招,时不时还要讲解一些兵法战阵,熬得这俩小子每日疲惫不堪,晚上脑袋一挨枕头便火速入睡。
慕青看在眼里,一句话没有说,只是路过市镇时买了几只鸡炖了,给这爷仨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