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把他给杀了?”赞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胸口剧烈起伏,藏袍都被撑得紧绷。他知道自己该演得更愤怒些,才能让对方相信,他对巴桑的死真的一无所知。
“错。”复兴宗主猛地坐直身体,斗篷滑落了些,露出他半边布满皱纹的脸,上面沾着黑血,“是他自杀,我没有杀他。”
“是你逼死他的!”赞普终于“爆发”了,他猛地一拍案几,上面的药碗被震得跳起,褐色的药汁泼在地上,与血迹混在一起,“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还把他打成了重伤,他能不寻死吗?!”
复兴宗主的眼睛骤然眯起,像一条被激怒的蛇:“我的手下亲眼看见他进了联军大营,我问问情况,有错吗?”他的铁爪突然指向赞普,指甲泛着绿光,“该不会……是你让他去的吧?”
这一问像道惊雷炸在偏殿里,空气瞬间凝固。赞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连忙摆手,动作急促得像在掩饰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他去联军大营呢?”他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慌乱,“现在吐蕃与联军势不两立,我恨不得马上把他们都给杀光了。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这小子倒是块硬骨头,啥都没说,就直接自尽了。”复兴宗主没有回答赞普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铁爪重新搭回榻沿,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啥都没说,就一头撞死了。”他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针,刺向赞普,“但是这件事情,我肯定要查清楚的。赞普你说呢?”
赞普能感觉到斗篷下的那目光穿透了他的藏袍,落在他颤抖的心上。他知道这是赤裸裸的警告——复兴宗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顺着巴桑这条线查下去,直到找到幕后的人。“是要查清楚。”他连忙点头,语气诚恳得像在表忠心,“要不然,我这心里也不安稳,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复兴宗主冷哼一声,铁爪在榻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他自己要去的,还是受人指使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狠戾,“让我查出来是谁在背后搞鬼,定然不会轻饶。”
赞普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该见好就收了,再演下去,恐怕会露出破绽。“人既然已经死了,多说无益。”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疲惫和无奈,“可是那些侍卫面前,总要有个说法吧?巴桑毕竟是亲卫营的统领,那些侍卫都把他当成大哥一样看待的。若是死得不明不白,以后谁还肯为我卖命?”
复兴宗主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就说他私通联军,畏罪自杀,不就可以了?”
“也只能这样了。”赞普又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说不尽的憋屈,完全就是受了委屈却不敢反抗的傀儡。
“还有其他事情吗?”复兴宗主闭上眼,明显是下了逐客令,“没有的话,我还要运功疗伤。”显然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赞普心里的不甘像野草般疯长,可他知道,巴桑已经死了,此刻再多的纠缠都是徒劳,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希望宗主早日康复。”他对着复兴宗主微微躬身,那姿态谦卑得像个下属,“我就先告辞了。”
转身离开时,他的藏靴再次碾过地上的血迹,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血的温度——那是巴桑的热血,是吐蕃的骨头。偏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血腥味,却隔不断他锁骨下那阵阵灼痛,像在提醒他:这笔账,还没算完。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合上时,廊下的风突然翻卷着凌厉起来,裹挟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赞普刚迈出三步,丹增已带着十名亲卫围上来,玄色劲装下的手齐齐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眼底的焦灼几乎要漫出来。
“赞普!”丹增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被勒紧的弓弦般震颤,他的目光扫过赞普藏袍下摆那片暗红——那是方才踩在巴桑血痕上蹭到的,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线里,“巴桑大人他……”
赞普的喉结猛地滚动,藏靴在青石板上顿了顿,积雪被碾出细碎的咯吱声。他看见亲卫们按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有几个年轻侍卫的眼眶红得像纳木错的晚霞,那是跟着巴桑从雪山猎场一路拼杀过来的兄弟。巴桑教他们在刀鞘里藏青稞面当干粮,带他们在暴风雪里背靠背取暖,去年雪灾时,甚至把自己的羊皮袄撕成碎片分给冻得发抖的新兵。这些人眼里,巴桑不仅是统领,更是能把后背托付的兄长。
“回去再说。”赞普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刻意垂着眼帘避开所有人的目光,转身时藏袍扫过丹增的手臂,指尖使劲的压了一下丹增。
丹增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赞普肯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可是赞普……”名叫平措的年轻侍卫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他的手背还留着巴桑教他握刀时捏出的茧子,“难道我们就不管巴桑大人了?”
话未说完,就被丹增狠狠瞪了一眼:“住口!”他知道这时候不能乱了阵脚,复兴宗的暗探一定躲在廊柱后、墙头上窥伺,任何一句失态的话都可能成为对方发难的借口。
他瞥见墙角的老槐树后,有片衣角在雪光里闪了下,玄色的,绣着蛛网纹。 扎西正背对着他们站着,玄色衣袍下的手死死攥着什么,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雪地上,凝成细小的红梅。昨夜巴桑还笑着说“扎西眼里的光没灭,只是被泥糊住了”,此刻那道背影佝偻着,像被无形的枷锁捆住,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走。”赞普轻声说道,没有回头。他知道扎西看得见他,也听得见亲卫们压抑的喘息,有些话不必说,有些痛不必言,真正的吐蕃汉子,懂得在沉默里应该藏着怎样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