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百元当初加入镇魔司的条件,便是镇魔司答应帮他治好他的妻子,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冯延年失算了,即便请动了张槐谷,也没能让柳百元的妻子恢复过来。
甚至张槐谷的诊断,还击碎了最后一点侥幸。
“……我能够治活人,但我治不了死人,你们明白吗?这已经是个死人了,只不过你们用外力把她这最后半口气封在了体内,活是活不了了,死也死不彻底,我看着都难受,我要是你,便趁早把人埋了,死者入土为安,生者也能早点释然节哀。”
张槐谷说话可不怎么顾虑病患家属的心情。
当时不是冯延年压着,柳百元都想要大闹百槐堂了。
但总归是镇魔司的确没做到答应了柳百元的事情,所以柳百元对镇魔司有怨,如果只是单纯脱下了镇魔司的金衣,甚至只是背叛了镇魔司,也不是不能理喻。
可这为天魔教做事,这可就是实打实的另一码事了。
天下人有什么对不起他柳百元的呢?
柳百元要拉着天下人为他妻子一起陪葬?
柳百元转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在妻子担忧的目光下,这位已经自愿踏上歧途的镇魔司前金衣笑了笑,然后说道:“大人,你年纪轻轻,不仅气盛还有为,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这天底下的千百种风光,你都唾手可得,自然不懂我这种庸人的所求。”
他握着妻子的手,笑容中带着几分回忆往昔的温情脉脉:“你们这种天骄人生得意,看遍人间万紫千红的时候,我就只有她这么一朵花,这辈子也就只有她了。”
“只可惜她的命不好,本就多病,我也没什么用,既治不好她的病,还引来了仇家,祸及了她。”
“我杀了仇家,报了仇,却保不住她。”
“沈剑魁、徐国公,你们这背上,背过道义背过社稷背过天下人,但应当没有背过篓子吧?你们的手,拿过酒壶拿过剑拿过笔墨,可有拿过药锄?”
“你们知道在虎豹虫蛇出没得深山老林里找一株自己想要的药草,有多不容易吗?”
“可能是在不起眼的树丛里,要仔细扒开,被树枝割破衣服甚至是肌肤,也可能是长在峭壁上,得要一步步小心翼翼去摘,走空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你们不可能会知道。”
“毕竟以你们所得的风光,以你们所站的地位,想要什么,这天下间自有茫茫多的人帮你们代劳,亲自去扒开树丛去攀登峭壁。”
“如果只是苦,倒也没什么,那么多人都吃苦,我柳百元有什么不能吃?只是这苦吃了,我仅有的这一朵花却还是保不住,这我……不能接受。”
柳百元的掏心掏肺,只换来沈良的一声嗤笑。
“呵,你当我傻?你这六品境的道修,放在天下人的范畴里面,若还能算是庸才,只能够郁郁不得志,这天底下那么多能道门门槛都过不了的普通人,他们是不是干脆买块豆腐撞死得了呢?”
沈良的眼界确实很高。
许多盛名之下的剑道天骄,在他眼里也是朽木一块。
但是眼界虽高,沈良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他知道这天下的底色,归根结底就是普通,知道茫茫多的普通人,都在努力积极的面对着他们那既不跌宕起伏也不波澜壮阔的平淡生活。
在这平淡里活出真我。
柳百元摇了摇头:“沈剑魁,我当然是庸才,能有今日修为已经是什么旁门左道都想尽了,我的潜力也就只到这里了,如若不然,也不至于这大世到来后,我的那些前金衣同僚们都先后突破了五品境,而我依然困在六品境。”
沈良继续嗤笑:“六品境怎么了?道修六品境都能飞了,你还挑肥拣瘦?你让那么多六品境之下的天下人情何以堪呢?你这就是贪婪,贪求更多。”
柳百元叹了口气:“贪?或许吧,但我贪的不过是我仅有的这一朵花能够继续盛开下去,却依然没能做到。”
比起沈良是通过修为境界来否定柳百元是什么庸才。
徐年的回应就要直接更多了。
“我知道。”
柳百元愣了一下,看向一袭白衣年少得意的镇国大真人,茫然道:“大人你这是在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徐年淡淡地说道:“我背过篓子拎过药锄进过山里,既迷过路也爬过峭壁,有一次还踩空了摔折了腿,也遇到过狼、熊、野猪,还有一次被狼给围着了,只能爬到树上躲避,躲了足足五个时辰,狼群散了才下来。”
柳百元的面色上浮现出一抹愕然:“这不可能,你……以你的修为,怎么会有这些经历?”
徐年奇怪道:“为什么不能有?就说被狼群围的时候,我是十四岁,没有修为傍身,连品都没入,我能怎么办呢?但我也不能不进山,因为我娘病了,她需要药来治病,我们娘俩生活也需要钱,那些山里的药材就算不能用来治我娘的病,也能用来换几个维系生活的铜板。”
柳百元瞪大了眼睛,剧震的瞳孔满是不可思议。
沈良也错愕地转头看向了徐年。
两人想到的是一件事。
原本他们和世人一样,都以为徐年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凭借某种方式或者说得天独厚的天赋开始修炼了。
结果真相是这样吗?
十四岁的徐年还没有修为傍身。
二十岁的徐年却已经是三品境的成道大真人了。
六年。
从无到三品境,跨越了七个境!
这真是人能做到的吗?
徐年像是没看到两人的震惊一样,继续发问,字字敲心:“你觉得我年少有为风光无限,那么我这十四岁时候的风光,你……当真想要吗?”
柳百元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十四岁时在做什么呢?
已经开始修炼了。
正与是青梅竹马的妻子过着两小无猜的日子。
进山采药,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徐年说道:“无话可说了?那就站到旁边去吧,我对你的死活没什么兴趣,但我想冯大人应该会有话想要对你这个镇魔司的第一个金衣叛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