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惠又看向九方泽。
好家伙，莫惟明那顺子的J都跑到这儿来了。哪有人一上来就拿到对子当底牌的？梅花J，黑桃J……就算无视公共牌，自成对子，已是不错的局面了。不过，他到最后却选择了弃牌，果然是不打算过早透露自己的信息。
但他还是等到最后，看完了所有的牌。真是让人难以看透的谨慎的人。
还真别说。像他一样运气好的，还有羿晖安。难怪她这样高调！她委实拿着一手好牌。一对K——方块K，梅花K。这与公共牌的黑桃K构成了三条。虽比顺子稍逊一筹……但，这恰恰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将牌控制在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上的。
相较之下，羿昭辰运气则不太好。他虽然有一张红心5，但另一张却是梅花A，和莫惟明一样无缘同花。果然，他的加注只是在虚张声势么？不好说，也可能是在和羿晖安较劲，或是在打配合——也未必是和羿晖安。
“您是在找这张牌吗？”
殷红一抬手，轻转手腕，指尖赫然出现一张红心A。她在中央的心上落下一个赤红的、带着温度的吻，随手一扬。但她准头不好。羿昭辰眼疾手快，伸长手臂接住了牌……否则它会打到羿晖安的脸上。尽管他袖口的金属扣也要拍上羿晖安的眼睛，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笑，不躲开也不眨眼。似乎这样才与牌桌的刺激相称。
不知道殷红的举动，是否有挑衅的意味——对羿家的这对兄妹都是。
而羿昭辰也只是默默将红心A收到怀里，付之一笑。并不计较。
真搞不懂这帮男男女女的弯弯绕绕。
梧惠看向殷红的另一张牌。方块7。那么，从结果上看，她也是高牌，没有什么价值。她的情况和羿昭辰一样。由于所有五张牌的点数完全相同，没有额外的踢脚牌可以比较——因为另一张手牌红心5和方块7，都比公共牌中的任何牌小，未被使用。二者牌力完全相等。
不过随便哪张A，出现在他们中另一人的手里，结果就另当别论了。
算了，历史是不容假设的。
“玉衡卿和隐元卿的牌，也都很不错。”
阿德勒这样提醒。梧惠转头去看，云霏竟有一副对子。她的底牌是梅花q与方块4，与公共牌中的红心q和梅花4构成两对。不过从她不经掩饰的表情，能感觉到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兴许，比起打不过梧惠已经弃牌的顺子，传统的她更不喜欢这个谐音。
阿德勒自己的底牌，是红心9与红心J。
8-9-10-J-q，红心。
同花顺。
虽不是顶A的皇家同花顺，却也是压倒性的胜利。
过度的谦虚就是骄傲了。梧惠能感觉到，这话放在这里很适用。赞美别人的人，要么不存在利益冲突，要么自己的利益远在他人之上。
她觉得一切果然都是被算计好的。
说不定，先前阿德勒和殷红在聊天，就是在打配合呢。不过这种事，也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商量妥当。从九爷的表现来看，她的确完全有能力控制牌面。即使牌没有经她的手，也可能通过莺月君的身躯做了手脚。
都说不准。但结局已定，争论这些也没有意义。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谁提出怀疑。看来让阿德勒第一个发言这件事，几乎是符合所有人期待的。
“哈哈哈哈哈哈！”屋内响起羿晖安高亢的笑声，“不错，真有意思。一上来就爆一把大的哈？虽然输了，但我很开心。谢谢你们给我这么一场有趣的牌局。”
公务人员不能参与赌博，所以把她憋坏了吗？除此之外，梧惠想不出别的理由解释她为什么这样亢奋。也可能她从来就是这样亢奋的人。
“结果还是天枢卿。”云霏竟跟着打趣，“这样一来，倒是和顺序没什么区别。”
“话可不要说得太早。”羿昭辰说，“不到最后，谁最好都不要轻率地发表结论。”
“看来我的神依然是眷顾我的。”阿德勒温和地笑着，目光平静地转向附近的殷红，“那么，我直接按铃就可以了吗？”
她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然。”
阿德勒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伸出绣着金边的手套，果断地按下那个精致的银质侍铃。
“叮——！”
那铃声异常嘹亮、尖锐，穿透力极强。梧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刺得眯起了眼，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肩膀，那感觉古怪极了，仿佛那声音化作沙粒，直直吹进了她的眼睛。
会议厅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曲罗生如同早已等候在门外般迅速现身。他目光一扫桌中央尚未收拾的牌局和安然坐定的阿德勒，便微微躬身。
“看来今日的赢家是阿德勒先生。恭喜。”他直起身，例行公事般地询问道，“请问，您需要现在传唤搭档入场吗？”
阿德勒点了点头：“是的。那就请吧。”
“明白。”曲罗生再次躬身，随即利落地转身离开。
直到这时，梧惠才带着满脸的惊疑，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莫惟明。她的眼神分明在问：
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阿德勒赢了？
他甚至没进来看到底牌！
莫惟明接收到她的目光，眉头紧锁，微微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有着和她一样的问题。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顺理成章，仿佛结局早已写好。难不成这场“游戏”的“冠军”果真是“内定”的？
但环顾四周，九方泽面无表情，羿家的兄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乐正云霏也垂着眼眸，似乎无人觉得这有何不妥。比起去年，他们都不那么直接、那么尖锐。每个人都变得谨慎，变得保守，变得深藏不露。看来，大家都已经摸清了彼此的个性，并且……
都藏着各自的秘密。
既然无人提出质疑，梧惠和莫惟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决定暂时保持沉默，继续观察。
无论如何，阿德勒今天要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他是自愿的、早与殷红商量好的，还是真的运气“好”到如“神迹”降临，他能在明面上“力压众人”赢得首日发言权，必然有他的道理和目的。
就在梧惠暗自思忖时，几名侍者安静地快步走入。他们动作娴熟地将散落桌上的扑克牌迅速收走，用柔软的湿布将光洁的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
紧接着，另一列侍者端着一盘盘极其精致的点心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放置在每个人面前。这些点心造型别致，色彩柔和雅致，甚至与在游轮待客区的食物也有所差别。
有的如同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瓣轻薄如纸；有的则像凝结的露珠，颤巍巍地盛在小小的琉璃盏中，内有流光转动；还有的用不同颜色的奶冻和酥皮，堆叠成微缩的山石景观。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几款点心质地看起来异常柔软、脆弱，仿佛一旦暴露在空气中稍久便会塌陷融化，显然是为了即时享用而准备，绝无可能放在外面露天展示。
就像这里的“私人聚会”一样，易碎而见不得光。
浓郁的奶香、清甜的果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梧惠本来被刚才那场心理博弈般的牌局，和突如其来的铃声搞得没什么胃口。此刻，闻到这诱人的甜香，胃里却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竟然又觉得饿了。
梧惠踌躇着，决定参考同伴们的行动。她愕然发现，旁边莫惟明的嘴已经嚼了起来。
怎么感觉他变得比自己还容易适应了……去年可不是这样。
莺月君无神的双目前，梧惠压抑万分。阿德勒的同伴会是谁呢？莫惟明也在思考一样的问题。他不太可能带阳明商会，或是贪狼会的自己人。没人认识，也就没意义。他能想到最坏的可能，便是商。这样一来，他们当场就要与云霏掐起架来。
真希望这种事不要发生。
不多时，曲罗生便回来了。该说他们寻人的效率的确没话讲吗？还是说，既然是串通好的，那么同伴也早已在附近准备完毕？
“阿德勒先生，人带到了。”
接着，跟在他身后的人适时上前两步。
……那赫然是端着相机的欧阳启闻。
梧惠的确有一瞬的惊讶，她的点心差点掉进面前的盘子里。她反应很快，所以接住了。梧惠暗想，自己潜意识里或许早就考虑到了这种可能，只是没敢承认。毕竟他“潜伏”于贪狼会的事，算不上什么大新闻。而对莫惟明来讲，此人的出现更算得上意料之中。
欧阳启闻与贪狼会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想来在场其他人，凭借各自的信息网络，对此也早已心知肚明。
欧阳感受到梧惠的目光，朝她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神色并无异样。
现在，即使是素来以活泼外向、善于交际着称的欧阳来说，此刻也显得异常安静。梧惠有一种感觉。他并非作为受邀记录的旁观者安坐席间，眼下他的身份，更像是法庭上的辩护律师，或是目击证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仔细审视、解读甚至用作未来的筹码。
不过，梧惠瞥见他脸上那副依旧从容，甚至带着点职业性观察的表情时，心下稍安。至少，他强大的心理素质足以支撑他适应这种高压环境。
至此，属于天枢卿阿德勒的“主场”之夜正式拉开序幕。
阿德勒向欧阳示意，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环视在场这些在曜州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下欧阳启闻，供职于《星光报社》，区区一个跑社会新闻的小记者。从业年头不长，经验欠佳，至今也没写出过什么轰动全城的新闻，实在惭愧。”
此时配合地响起几声低笑，意味不明，而欧阳并未受到影响。他话锋一转，笑容更真诚了些，朝着四周微微颔首：“这次能有幸接到邀请，与各位业内真正的大佬、前辈们在此相会，实在是荣幸之至。”
乐正云霏似乎不耐这等客套寒暄，声音清冷地打断他：
“既已在此，便不必说这些无用的场面话，直奔主题便是。”
“乐正小姐说得是。”欧阳从善如流，收起了那套职业性的社交辞令，“那么直奔主题，我就说说我的‘身份’吧。这个身份可能比较模糊，用术语来说，大概是……双面间谍？”
他似乎在斟酌用词，语速放缓：“一开始，我的确是遵守报社的安排，动用人脉，为公安厅的某些调查走访一些他们不便直接出面的场合。后来嘛……不知怎么就有了传言，说我不甘心只写通稿，为了给报社搞点爆炸性的独家新闻，胆大包天地摸进了贪狼会的地盘。”
梧惠看向阿德勒，他仍面带微笑。
“紧接着，又有些所谓的‘知情人士’传，说我们报社本就是公安厅的口舌之一。我真正目的是替公安厅深入虎穴，挖掘证据。更有趣的是，还有一些自作聪明的人推测，说我表面上是为公安厅工作，实则是以这个身份作掩护，反向操作，借公安厅的调查行动来对贪狼会进行某种正面宣传，而我真正效力的，是阿德勒先生。总之，众说纷纭吧。”
殷红微微点头。
“阿德勒先生的身份不必多言。商会的名声，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有口皆碑，所以总需要一些操作来扩大客户群。这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阿德勒先生操作得格外精明。”
“过奖。”被提名者浅浅一笑。
那么，实际上呢？实际上又是怎样。
也许其他人并不在乎属于阿德勒的时间，一个小小的记者究竟想自我介绍到什么程度。但对梧惠，以及莫惟明来说，他口中的每个信息都至关重要。
更何况……他能列举出来的，都一定无关真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