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懿将袁谭对抗士族的手段简单说了一遍,在场除了崔灵虎以外都出身不凡,一听就明白其中利弊。
想要办大事,集权是必须的,只有领头的人权力足够大才能规训那些中途试图走向别处的助力,袁谭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过于强势且激进了。
没有足够的声望和充足的利益分配,袁谭的做法只能是权宜之计,士族们并不担心权宜之计,他们真正担心的是权宜之计变成长久政策,而袁谭也正向这方面大步前进。
“我本想着能不能策反一两个士族帮助我们破城,没曾想还未到我出手便有人主动投过来了,真乃天佑殿下啊!”吴懿说完露出一抹微笑,计划顺利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王召却诧异地问:“既然如此,子远兄为何拒绝老夫人联络其他士族?真的是他们不能齐心吗?”
“算是吧。孙氏已然穷途末路,一个敢于拼命地士族顶得上十家心怀鬼胎的盟友。”
“我还以为……哈哈……”
“恭义想多了,孙氏被逼上绝路,就算想让他们去看长久的利益也没用,他们只能看得到眼前,让他们看到眼前便足够了。”
“也是。既然有了助力,我等该如何破城?破城之后该怎么做?”
“恭义此言差矣。”吴懿摇了摇头,笑道,“我何时说过要破城了?”
“不破?当日子远兄不是说……哈!当日子远兄说突袭吴县,让袁谭愤怒。可是袁谭如今在湖熟啊!”
“对。但也不妨碍我等给他本就不好的心情添把火。”
“火?可是……我想的那种?”
“正是。”吴懿放下酒盏,眼中寒芒闪烁,冷声道,“他不是想要荆州吗?那便去襄阳设置治府吧。吴县,不要也罢。”
“子远兄此计万分凶险啊!却正合我意。”王召更是个搞事不嫌大的,自然赞同吴懿的想法。
不过吴县过于庞大,且水源丰富,想要烧毁万分困难,他对这个计策不抱太大希望。
吴懿其实也是如此,他此次进城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拉拢士族,另一个则是寻找合适的目标。
如今已经成功拉拢到孙氏,他便沉声说:“走吧,我等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
与孙老夫人知会了一声,老夫人行事风格确实果决,立即派人安排随从向导,难怪能一人撑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
几人跟着随从在街道上闲逛,听着孙家管事一一介绍各处宅邸的归属。
这是哪位官吏的,那个又是属于哪间衙门,各家士族又占据了什么好地段,管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明。
“子远兄。”走了半晌,王召忽然低声说,“这袁谭的署衙和官吏是不是太多了些?若是让吏成为官,官再升官……岂不是一个完整的朝堂?那小子野心不小啊!”
“哼,能将神器做为嫁妆送给殿下,他野心怎么可能小了?你看,那里还有一些山越人。他们的地位与汉人无异,想必受了袁谭的拉拢。管事。”吴懿指向人群问,“那些人是什么人?”
“回老爷,那些人是会稽土人的头人和一些头人的子嗣,来吴县为质的。”
“这样的人多吗?”
“不算少。不过与其说是为质,不如说是来做买卖的,只是他们出售的货物有些特殊。”
“哦?他们卖什么?”
“人。”
“人?”
“对。他们来此地就是为了贩卖人口,而且还是山越人,有些甚至是自己的族人。一群蛮夷,不知礼数。”
“他们怎么会贩卖自己的族人?你确定吗?”一旁的崔灵虎忽然开口,“我记得王太守在时,山越人都是以药草和山货作为贸易,怎么才几年时间就开始贩卖人口了?他们哪来的那么多人口?”
“这位……呃……”
“你莫要管我是谁?只需说清楚为何啊?”
“这位夫人。”管事行了一礼,低声说,“您所谓的王太守应该是王景兴太守吧。他在会稽之时确实设立了互市,不止是山越人,我等汉人亦在互市之中收益颇多。
可是王太守离去之后,互市没了管理,很快变成了黑市。黑市之中的买卖想必您应有所耳闻,只要有钱财,什么都能买到,人口自然也成了贸易的货物。”
“袁谭不管吗?互市很赚钱的,那是一笔大进项。”
“袁使君当然不会不管,当初他很快便将互市收为己有。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维持互市的秩序,反而放任黑市发展,并从中收取大量的税收。
夫人,说句不好听的。山越人就不算人,他们就是些能用工具的猿猴,蛮夷而已。很多士族退出互市不是因为人口贩卖,而是互市没有秩序太容易结仇,一些不强势的家族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而已。”
“我就是山越人。”
“呃……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人嘴贱,小人该死……”管事没想到崔灵虎是山越出身,赶忙作揖求饶。
也不能怪管事这般,军中生活虽然辛苦,却一点儿也不艰难,吃喝不愁崔灵虎早已不像山越人那般瘦弱,再加上她皮肤天生白皙,根本看不出与汉人有什么不同。
不过崔灵虎也不觉得管事说错了什么,就算除开民族之分,她早些年的生活其实与猴子差不了多少,各个村落之间真的就像是野兽一样凭借本能互相敌视掠夺,只有在天灾来临之际才会想着抱团取暖,还要防备自己的村落被人吞并。
她对管事的不满在于没有得到答案,于是重复道:“我是问你他们为何会贩卖自己的族人?那些被卖的山越人去了什么地方?都做些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王召和吴懿也很好奇,吴懿补充道:“袁谭并没有收拢土地,清查人口。各个士族中应该不缺庄户,他们要那么多山越人做什么?山越人可不好驯服,我不信士族会对他们晓之以义。”
“老爷说笑了,各家庄户都不懂大义,怎么会对山越人如此?对于那些蛮夷,棍棒比书本更有用。”说到这里管事忽然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起初各家也会在黑市上购买山越人,毕竟谁也不会嫌庄户多。可是正如老爷所料,山越人不好管理,经常闹事不说,还有些家被山越人灭了族,如今已没有多少人愿意购买山越人了。”
“那为何看那些人在此地依旧如鱼得水?难道说他们与各家士族建立了交情?”
“谁会和他们有交情?”管事闻言一脸嫌弃,解释,“各家虽然不卖了,但是官府一直在收。小人不知官府要那么多山越人做什么,也不见各地有安置山越人的村落和山越人混居的情况。他们能有今日是与官府有交情,这些人一旦和人起了争端便闹到官府,各家不愿意与官府起冲突,在面上自然与他们交好。”
“有意思。”王召露出莫名的笑容,问道,“他们居住在什么地方?既然为质,为何能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
“他们居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这些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十分喜欢热闹,使君便将他们安置在了附近的宅院,诸位要去看看吗?”
“前面带路。”王召和吴懿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众人不着痕迹地走过人群,恰好那些山越人正与人起了冲突,一时间争执不下,没人注意到他们一行人的行踪。
管事带着几人穿街过巷,来到一片深宅大院聚集的僻静街道,在一间宅院前逗留了片刻,便一言不发穿行过去,绕了几个弯返回热闹的街道之上后才低声说:“诸位老爷夫人,刚刚那一间便是他们的居所。”
“哦?怎么如此小心?那里可是有你孙氏的仇家?”吴懿有些好奇。
“唉,老夫人独自一人撑起孙氏已十分艰难,哪里还敢招惹仇家?那里住的都是使君身边的红人,平日里他们不招惹别人便已是千好万好了,万一有人心情不爽利,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治死别人,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我听说那些人也是士族出身,他们不在各自家中居住吗?”
“哼,他们也要敢呀。”管事冷笑一声,幽幽道,“深宅大院之中,利害关系千丝万缕,他们也怕某一日会暴病身亡。”
“有意思……”王召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天色吩咐,“回吧。”
“诸位请随小人这边走。”管事尽职尽责,当前引路。
返回孙氏,王召让吴懿检查一下是否有人监视,得到否定回答后,他将纸笔丢给那姓孙的士族。
只见那人提笔便写写画画,不多时便将一幅吴县的建筑分布草图呈于纸上。
吴懿见状惊呼:“恭义手下能人辈出啊!我还在懊恼没有带来一个记性好的,没想到恭义思虑竟然如此周全。”
“哈哈……子远兄莫要夸他,他也就过目不忘这点本事了,如何行事还是要子远兄安排才好。他呀,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王召接过草图看了看,放在桌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