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兵盈楼,刀光如冰。
但是富商的脸色却没有多少的变化,眼眸之中有的只是失意与惆怅。
富商缓缓站起身来,轻轻的振了振袖,而后抬了起手整了一整有些凌乱的衣领
“请带路。”
富商上前了一步,按回了虎须男子拔出了一半的雁翎刀,坦然道。
富商的配合,让一众在门外神情戒备的甲士皆是一怔,而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都敬重的神色。
白刃临身,亦不改容。
如此的气魄,军中的男儿自是敬重。
“大人。”
领头的将校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份尊敬,发自心底。
“请。”
富商微微颔首,大步向外而行。
茶馆之中甲士林立,各自占据了要道,将人群分隔了开来
不过茶馆中的客人并没有被驱赶。
一路走到茶馆之外,富商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这里已经被一众手持着刀枪的甲兵所环卫。
茶馆之外,领头的将校头戴铁冠,眉峰如刃,眸光冷冽。
他的身形挺拔,甲胄下的肩膀宽厚有力,静立如鞘中寒刃,不露锋芒却又自含肃杀之气。
看到富商出来,那将校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扫周身肃杀,笑道。
“大人驾临襄阳,我等本应迎接先回城内,设宴款待,接风洗尘,不过现在,可能需要等上一等……”
富商眉头微蹙,心中有些疑惑。
不过就在富商正欲问时。
一阵巨大的喧哗声突然自码头之中传来。
下一瞬间,大队大队手持刀枪甲兵突然从码头之外蜂拥而入。
这些甲兵皆是罩袍束带,全副武装。
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却是极为井然有序,只是片刻的功夫便占据了码头的各处的街道两侧。
他们的穿着和茶馆之中的甲兵却是不尽相同。
茶馆之中一众甲兵皆是身穿玄甲,头戴玄盔。
而这些后续涌入码头的甲兵却是大多头戴明盔,身着明甲。
一面面帜幡占据了码头的上空,恍若急雨一般的马蹄声在码头的街巷之中响彻。
富商循声望去,但见一队衣甲赤红,杀气凛凛招摇无比的甲骑正从码头的外围疾驰而来。
当先一骑,头戴三旗日月盔,外罩金边鱼鳞甲,内穿正红锦袍。
两条如龙般的纹饰自锦袖之上张牙舞爪。
逆风鼓起,带着那纹饰不断的飘摇,那两条纹饰像是具备的生命一般不断的跃动。
甲骑行动如风,须臾之间,便已至近前。
那骑军将校高坐于枣红色的战马之上,在奔驰到茶馆近前之时,目光也正向着富商投来。
富商心中凛然,视野相对,他看到了一双宛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
饶是他为官多年,沉浮宦海,早已经养成处变不惊的本领。
但是仅仅是一眼,却是让富商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
富商沉下了心绪,那队甲骑并没有停留,而是飞速向前,很快便只剩下了道道背影还在富商的视野之中。
这个时候富商将目光收回,这才发现,那队甲骑所过之处,码头之上一众守卫甲兵皆是注目行礼,眼神之中满是崇敬。
而茶馆之中,一众原本静立的甲兵甚至是躬身垂首。
就是身侧那名明显身居高位的将校,也是同样如此。
陡然之间,富商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能让襄阳城中一众将校甲兵行礼致意,崇敬如此的人,莫非是……
赤红的甲衣转瞬之间,便已经映红了整个襄阳的码头。
举目望去,皆是一片耀目的红色。
忙碌的码头在这一刻彷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正在搬运货物的力工放下了手中的货物,靠坐在躺椅上懒洋洋的工主们全都已经是站起了身,高高站立的船主也是走下了各自的船只。
熙熙攘攘的襄阳码头,在此刻,却是人声沉静。
耳畔,只剩下了江风卷起旗帜所引发的猎猎响动之声。
富商神情疑惑,再度顺着那队疾驰而过的甲骑举目望去。
远处宽阔的江面之上,一片翻腾的赤云正劈波斩浪,正顺江飘摇而来。
包括富商在内,码头之上所有人的的目光也都聚焦在那片赤云之上。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片翻腾的赤云便逐渐在众人的眼前逐渐变得清晰。
转瞬间,那赤云已逼近眼前——竟是上百艘战船组成的庞大舰队!
为首的旗舰恍若一艘大山一般平稳的行驶在江面之上,稳稳地劈开江水,领着身后战船缓缓压来。
富商的眼神微凝,随着那旗舰不断的靠近,他也看到了那些舰船与一般舟船不同的地方。
内河的水师之中,这样高大的舰船并不多见,起码在湖广水师之中也不过只有两三艘,但是这里起码有四五十艘。
但是这并非是重点。
重点是那些舰船的前侧和两端,都挂着正红色的绣球,不少的地方都挂着红色的锦带。
不像是战船……
而是更像是婚船……
仔细一想,刚刚那队废弛而过的甲骑,似乎战马之上都挂着同样的红带。
富商环视着周遭一众林立在街巷的甲兵,也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些甲兵的腰部也都缠着红色的布带。
船队越离越近,很快便已经靠上了码头。
襄阳作为湖广的中枢要地,码头修建的极为宽大,但是上百艘战船的靠岸,还是让襄阳的码头显得十分的拥挤。
这个时候,富商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坐船一路从南而来时,当时还诧异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泊船的位置,眼下看来就是就为了这支船队而留。
舰船靠岸,悦耳的船铃声不断响起,其中还伴随着嘹亮的军号。
大队大队的兵丁整齐的走下舰船,最先下船的是一众身穿着赤色箭衣的兵丁,看其打扮,无疑就是汉中镇的军兵。
只有汉中镇的军兵才会如此大规模的采用赤红之色。
明军尚红,但是也只是在一些部位采用红色,譬如内衬,就是鸳鸯战袄之类。
或是顶上的红缨,衣服上的挂带等等。
但是只有汉中镇,才会将盔甲都染成红色。
这样做的好处,无疑是可以让军队看起来军容更为鼎盛,面貌更为精神。
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大笔大笔的银钱。
将衣甲染红,还要维护,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个时代红色的染料,可还是不算便宜。
不过很快,随着汉中镇的甲兵走下来数百人之后,后续走下的军兵,却是另外的一番关景。
这些军兵肤色偏黑,头上包着缠头巾,腰间挂着不是明军之中制式的腰刀,而是更短一些,类似加长柴刀模样的兵刃。
他们穿着的盔甲也与汉中镇的盔甲大不相同,基本以褐色为主。
富商眉头微蹙,这样的打扮的军兵,他曾经见过,分明就是湖广西部那些宣慰司中的战兵装束,而且看起甲刃和精神,竟和各部土司的亲兵相仿。
富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孔不由微微一缩,紧接着神色也是再度一沉。
周遭的情形,以及各处的异样,让他想明白了一切。
传言之中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陈望与石柱土司之间联姻,就在今朝!
……
襄阳码头之上,众军分立四下。
陈望站在旗舰的下方,凝望着身前高大的旗舰。
这艘旗舰是又襄阳造船厂最新建造的战船,比起一号福船更大,共载炮十三门。
若是在外洋,这样的火力算不了。
但是这是内河的舟船,主要进攻的手段,还是接舷搏杀。
与敌接战火炮只是远距离击放,真正的杀伤,是近距离的接舷。
明军水师此时的战法,是在接舷之时,居高临下先用迅雷铳、三眼铳等可以连发的火铳对着敌方的甲板做一波饱和式的攻击。
而后隐藏在船舷和内舱的兵丁们,便趁机跳荡而去,将残存的敌人砍杀殆尽。
这个时期的欧洲航海技术已经开始领先,已经有了能够装载大量火炮的风帆战舰出现。
但是这个时期欧洲的海战,很多时候还是需要用接舷来决定胜负。
内河水师,这样的规模已经足以傲视群雄。
不过外洋……
八闽以郑氏为长城。东洋、南洋皆为郑芝龙所控。
郑芝龙麾下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船的船队,是华东与华南海洋世界无容置疑的强权。
印度洋的霸主是东印度公司,欧洲的舰队实力也不容小觑。
这个时期,欧洲在远东的势力还不行,但是郑芝龙的威胁却是近在咫尺。
郑芝龙能够以势相压,但是却肯定不愿意让出多少海贸的利益。
要想获取海贸的高额收益,在之后必然要与郑芝龙发生摩擦。
山东的外洋水师孱弱无比,早已废弛,根本借助不了多少的助力。
现在的山东还在朝廷的管控之中。
不过在外洋那边,陈望也已经可以逐步安插势力。
南直隶北部,临海的海州与东海中所,现在在陈望的管控之下。
这两处地名,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不太熟悉。
但是在后世,这里的城市名基本上为人所熟知——连云港。
大笔的银钱砸下,海州的附近,已经修起了一座规模巨大的造船工厂。
主要的船工是陈望派人在澳门招募欧洲工匠。
外洋水师的选择,主力战舰陈望准备准备全部采用西式战舰,英国使用的从盖伦型改进风帆战列舰。
十年的陆军,百年的海军。
郑芝龙如今掌控外洋,靠的是多年底蕴,麾下的水兵,多是经年的海盗,战斗经验极为丰富。
完全去练一支新军,在短期之内……
准确来说,就算是全力营造外洋水师,大力发展水师新军,哪怕花费十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够彻底掌控外洋。
历史上清军进攻台湾时,不仅有着当初一部分投降而来的郑氏水师以及明廷水师的家底,而且当时郑成功已经亡故,郑明内部不稳,财政缺乏。
郑氏当时早已经没有当初郑芝龙所在之时的威势,实力大减。
但是饶是如此,也花费了六年的时间,才终于是整备完全,在郑成功之子郑经死后,郑明交困之际,由施琅带领水师击败了郑明,占据了台湾。
清军入关之时是1644年,而清军攻破台湾,却已经是1683年,康熙的二十二年。
中间相隔将近四十年。
陈望不相等那么长的时间,也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外洋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水兵经验不足,就招募欧洲的水兵,用来作为教官,甚至作为水兵。
毕竟中式硬帆和西式软帆的操控很多地方都有不同。
战舰数量不够,就大肆招募工匠,营造船厂。
澳门那边,多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欧洲雇佣兵。
明清之战时,就有欧洲雇佣兵的身影出现。
所以陈望计划的是,在海州,建立一支实力强劲的中外混合舰队,作为钳制郑芝龙在外洋的势力的重要一环。
在等到攻略南国之时,让郑芝龙投鼠忌器,尽可能的从郑芝龙的手中夺取更多的利益,等到时机成熟,再一举解决郑氏的影响,收取外洋之权。
江风陡急,吹起万千旗帜。
猎猎的响动声萦绕在襄阳城的码头之上,也将陈望散乱的思绪重新拉回了现实。
陈望定了定神,望向前方,他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道是马远山的身影。
马远山站在下船的甲板之上,满脸的笑容,看到他的目光投来,当下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在马远山的身后,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的嫁衣,身上不少地方都缀满了银饰,面容虽然被红盖头所遮蔽,但是陈望却是知道。
那道人影,正是马玉瑛。
马远山行完礼之后,没有多少的耽误,扶着穿着嫁衣马玉瑛缓步走下了舰船。
码头之上,已经备好了一座八抬的花轿。
马玉瑛步履矫健,虽然穿着嫁衣,但是却仍旧如同以往一般干练。
在登上花轿的时候,马玉瑛还转头向着陈望看了一眼。
陈望的脸上也同样是露出了笑容。
七年的奔波,七年的戎马,他一直都在忧心着前路,几乎没有多少真正开心的时候。
他的心弦紧绷,不敢放松片刻。
朝不保夕,如履薄冰,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在乎什么儿女情长。
他庆幸自己遇到了马玉瑛。
虽然在最初的时候,他是抱着政治联姻的想法。
但是之后,陈望却是真正的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对于这一段婚姻,他的内心再没有任何的一丝犹豫。
“轰!”
码头之上,礼炮接连高响九声,声震内外。
“起轿!”
伴随着礼官的高唱,霎时之间鼓乐齐鸣。
在轿夫们高声的呼喝声中,华贵的花轿稳稳的被抬起。
陈望转过身,踩住了马镫,轻一用力,便跃上到了马背之上。
“起轿!”
嘹亮的天鹅音中,在一众甲骑的环卫之下。
花轿在轿夫的肩负之下缓缓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