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林海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了李光旭的独栋别墅前,他下了车,抬头望去,只见二楼书房的窗口亮着灯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午夜的寒风吹来,林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他把大衣的领子竖了下,快步走到别墅的院门口,正想按门铃,却发现院门是虚掩的,于是便推门走了进去。
应该是李光旭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林海刚迈进院子,别墅的楼门就开了,李家的保姆披着衣服迎了出来。
“林副市长您好,李书记在二楼的书房等您呢。”保姆非常客气的说道。
林海点头道谢,径直上楼,到了书房门口,先是侧耳听了下,然后整理了下衣服,轻轻敲了下门。
“李书记,我来了。”他道。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李光旭的声音。
林海推开房门,却见李光旭穿着套深蓝色的睡衣,正坐在躺椅上看书,躺椅旁边的圆几上,放着一瓶打开了的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这么晚了,你应该休息,怎么还想起喝酒了呢。”他微笑着说道。
李光旭把并没起身,只是把书放下,指了指对面的一把圈椅,示意林海坐下,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以后再想熬夜,恐怕也没机会了,就算是放纵一把自己吧。”
林海在对面坐了,瞥了眼书名。竟然是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
“您还喜欢看小说?”他笑着问道。
“怎么,小看我了吧,我虽然没读大学,但当年也是个文学青年哦,在部队的时候,还在军报上发表过散文诗呢。”李光旭说道。
“是嘛!有机会得让我拜读下。”
李光旭摆了摆手:“都是些应景之作,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喊口号,算是那个年代的特有产物吧。不值一哂。”说完,拿起红酒,将两个高脚杯倒满了。深红色的酒液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旋转着,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这酒是姚启超送的,你还记得吗?在他省城的豪宅。”
林海当然记得,于是笑着道:“当然记得,姚董说,好几万一瓶。”
“资本家的话,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嘛,酒这东西,从产生那天起,就是为了解决粮食和水果过剩的问题,由于不是生活必需品,所以其社会价值肯定是高于自身价值的,数万一瓶,成本也不过几百元而已,什么存放了几十年之类的话,不过都是销售宣传的噱头罢了,真喝到嘴里,并没什么本质的区别。”李光旭说道。
林海听罢,连忙顺着话茬往下说道:“您总是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啊。”
李光旭也不说话,只是拿起酒杯,跟林海轻轻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
林海见状,也只喝了一大口,可喝完之后,却发现李光旭直勾勾的盯着他的酒杯,于是只好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倒进嘴里。
“这还差不多,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养鱼呢!”李光旭嘟囔道。说完,直接给林海又满了一杯。
当年央视主持人和着名笑星合作的小品中,一句你要养鱼啊,成为全国年轻人的劝酒名言,没想到李光旭也会赶这个时髦。
“红酒不是这么喝的。”林海笑着道。
李光旭也笑:“好像缺少点仪式感啊。”
“就是就是,得小口的品。”林海说道。
李光旭点了点头:“对,必须得有绅士风度,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说完,却仍旧是一口闷了。
这次林海没跟着喝,而是默默的看着李光旭,若有所思。
两杯酒下肚,李光旭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他又给自己满了杯,只不过没有立刻喝,而是沉吟着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总感觉日子过得很慢,可过了五十岁之后,又感觉日子过得飞快,后来,我听了物理学家的课才知道,其实,时间这玩意,在宇宙中是压根不存在的,是人类自己臆造出来的一个维度概念。”
林海没吱声,只是微笑着往下听去。
李光旭站起身,端着酒杯,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缓缓说道:“物理学告诉我们,时间的本质是空间和距离,地球自转和公转,都是在运动,由此我在想,那生和死又是什么呢?对了,你说说看,生和死是什么?”
林海想了想,笑着道:“这是个哲学问题啊,看似简单,实则深不可测啊,我可回答不上来。”
“表面上看,生和死是个时间的过程,胎儿脱离母体到心脏停止跳动,这个过程平均在七十多年吧,但如果按照物理学的理论,其实就是从一个空间到另外一个空间运动的过程。没有时间,只有距离。所以,从这个角度去看生死,则是另外一种感悟。”
林海思忖片刻,说道:“我没有您这么多思考,但是,我很小父亲就去世了,那时候,每到晚上,母亲就指着漫天的繁星告诉我,爸爸已经是天上的星星了,这一刻,他正看着我们呢,我当时真的相信,后来年龄大了,才知道那不过母亲的自我安慰罢了,尽管如此,每当我抬起头,凝视浩瀚的星空之际,却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父亲真的在凝视着我。或许真的如您所说,死亡就是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的运动过程吧。”
李光旭感慨的道:“是啊,即便是那些名垂青史的人,在宇宙的尺度面前,都不值一提,无非就是完成了一次平凡的空间转换罢了,太阳永远会照常升起的。”李光旭说道。
林海则笑着道:“您的这句话也不全对,太阳也不会永远照常升起的,他最终也会消亡,不仅是太阳,整个宇宙都是如此。”
李光旭哈哈大笑:“是啊,让你这么一说,忽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啊,生与死,根本不值一提。”
林海却挠了挠头:“话是这么说,但真当生死摆在眼前,恐怕就没有这般潇洒了。”
李光旭点了点头,将杯中酒再度喝干,深吸了口气,说道:“是啊,人之所以畏惧死亡,是因为心中有太多执念了,如果放下执念,死亡何尝不是件愉快的事呢?从一个空间走向另一个空间,闻之前所未闻,见之前所未见,岂不快哉!”
林海隐约感觉李光旭的情绪多少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怪在何处,于是只好顺口答音的聊着,心里却时刻盘算着,一旦李光旭问起那些敏感的事来,该如何巧妙的回答。
然而,从始至终,李光旭只字未提与工作有关的事,后来连人生都不聊了,谈得都是些宏大的概念,兴之所至,一瓶红酒,竟然被他喝光了。
转眼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李光旭微微有了些醉意,神色也渐渐暗淡下来。
“好了,大半夜的把你折腾来,耽误你休息了,赶紧回家吧。”他道。
林海如释重负,连忙起身告辞。
“那我先走了,您早点休息。”他道。
“是啊,我也累了,该睡觉咯。”李光旭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