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卓云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陈阳住处。
陈阳看着柳卓云的背影,心中明了,中州省中医医院的问题,与河省情形不同,但根源相似,都涉及在效益与疗效、规矩与本心之间的失衡。
柳卓云的这番表态,更像是一种试探和求助,但他陈阳此行的主要目的并非肃清,而是“播火”与“练兵”。
事实上要不是河省那边牵扯到杏林大赛幕后的张官员等人,陈阳也没打算插手河省的一些事,搞一个特训,弄得人心惶惶,对后续的培训并不好。
这一次巡回培训,能给一些地方警示,陈阳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陈阳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流,忍不住叹了口气。
改变非一日之功,他能做的,是点燃更多人心中那盏名为“医者初心”的灯,是让庄启文、于诗韵这些火种变得更明亮,足以照亮更多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陈阳调整了策略。
陈阳不再仅仅让学员们参与疑难病例讨论,而是将他们更深入地投入到各科室的日常工作中,并要求他们每人至少选择两个典型案例,从接诊、辨证、立法、处方到疗效观察,全程跟踪,并撰写详细的分析报告。
庄启文被安排在了肾病科和IcU轮转,这正合庄启文的意。
那位尿毒症合并心衰的老年患者,成了庄启文的重点观察对象,庄启文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IcU,仔细观察患者服药后的每一次细微变化,记录舌象、脉象的转变,与主管医生马斌反复探讨监护数据的意义。
于诗韵则选择了内分泌科和老年病科。
于诗韵心思细腻,对患者的情志因素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尤为关注。
她发现科室里不少糖尿病、高血压患者,治疗方案雷同,中成药使用频繁,但针对个体差异的精细调整不足。因而于诗韵尝试着在带教老师的许可下,对几位愿意配合的患者进行了更详细的问诊和辨证,提出了饮食、情志调节建议,并微调了中药方剂。
夏洪亮在心血管科,李成杰在针灸推拿科,顾颖茵在妇儿科……每个人都像一块海绵,拼命吸收着不同领域的知识和经验,同时也将陈阳教导的“精准辨证”和“中医主体思维”带入其中,引发了科室内部不少有益的讨论和反思。
陈阳则如同一个定海神针,每天听取学员们的汇报,针对他们遇到的困惑和病例进行点拨。他的办公室常常深夜还亮着灯,里面传出热烈的讨论声。
这天傍晚,庄启文带着厚厚的记录本找到陈阳,眉头紧锁。
“陈主任,那位尿毒症患者,服药三天,大便已通,小便量增至每日800ml左右,水肿略有消退,精神似乎好转一些,但昨夜开始出现呃逆不止,纳差,舌象由暗紫转为暗红,苔剥落,脉象更显细数无力。”
庄启文将记录递给陈阳,语气带着焦虑和自责:“是否我用药过于峻猛,伤了胃气?还是病邪深陷,出现了变证?”
陈阳仔细翻阅着记录,尤其是舌象照片和脉象描述,沉吟片刻,问道:“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我认为,可能是大黄、芒硝峻下,虽通了腑气,泄了浊毒,但也损耗了中气。水蛭、虻虫破血力强,或许进一步伤及阴血。患者本就气阴两虚,此刻胃气衰败,虚阳上浮,故见呃逆、纳差、舌剥。”庄启文分析道。
“分析得有理。”
陈阳点头,随即又问:“但你是否记得,《内经》有云:‘诸逆冲上,皆属于火’。此火,有实火,亦有虚火。此患者之呃逆,你认为是何性质?”
庄启文沉思,脑中灵光一闪:“虚火!是胃阴亏竭,虚火上冲所致!并非单纯胃气损伤!”
“没错。”
陈阳赞许地看着他:“你前方破瘀泄浊,如同疏通了淤塞的河道,但河道干涸(阴液耗伤)的本质并未解决,反而因‘疏通’的过程加剧了水分的蒸发。”
“此刻标实稍减,本虚之象凸显,尤其是胃阴亏虚,虚火扰膈,故呃逆不止。这不是用药错误,而是病情演进中的必然阶段,需要及时调整策略。”
“那我该如何调整?”庄启文急切地问。
“守方,但需变通。”
陈阳提笔,在庄启文的原方上稍作修改:“大黄、芒硝可减量或去之,水蛭、虻虫暂缓。加入沙参、麦冬、石斛、玉竹、枇杷叶,重用至30克,急滋胃阴,降逆止呃。同时,可用吴茱萸研末,醋调敷涌泉穴,引火归元。”
庄启文恍然大悟,心中迷雾顿散,对陈阳的敬佩更深一层。
陈主任不仅肯定了他前期的辨证和用药,更在他遇到瓶颈时,精准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和解决之道,这种驾驭复杂病势、随机应变的能力,正是他需要努力学习的。
“我明白了!这就去调整方案!”庄启文感谢道:“谢谢您,陈主任。”
“庄医生客气了。”
陈阳笑着道:“庄医生,其实你的水平并不低,依我看放眼全国,算上那些知名的中医名家和教授,庄医生你的水平也是能排进前一百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前一百?”
庄启文嘴巴微张:“陈主任您就别打趣我了,怎么可能。”
庄启文确实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这一段时间他也见识了不少天才和专家,可陈阳说他能排进前一百?
这怎么可能?
前一百,放在任何地方都是牛人了。
“庄医生,你现在欠缺的就是信心,还有就是心态问题。”
陈阳道:“有的患者如果放在你自己的诊所,你可能全力以赴,心思缜密,到了医院,你却觉得还有水平更高的人,特别是这一阵,你始终觉得背后还有我。”
庄启文:“.......”
“庄医生,无论什么时候,你首先要告诉自己,没有退路,这样才能提升自己。”
陈阳笑着道:“你可不应该是温室里的花朵。”
庄启文自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只是因为一直在小地方,到了京都之后,也始终觉得自己应该靠后,这是庄启文最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