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静心诊脉,约莫五分钟后,陈阳收手,睁开眼,眼中神光湛然。
“脉象如何?”常黎华立刻追问。
“脉象弦硬而涩,如按琴弦,重按则空,尺脉尤甚,沉取几无!”
陈阳缓缓地说道:“此脉,《濒湖脉学》有云:‘弦脉端直似琴弦,紧言其力弦言象’;‘涩脉细迟往来难,散止依稀应指间’。弦硬主痛、主郁、主痰饮,亦主阴伤肝旺;涩脉主精伤血少,气滞血瘀。而重按空虚,尺脉沉微,更是肾中元阴大亏,无以充盈脉道,阴不敛阳,虚阳浮越于外的明证!”
说着陈阳看向常黎华,语气不疾不徐:“常老前辈认为此乃‘阳虚浮越’。阳虚之脉,当是沉迟无力,或微细欲绝,绝无此弦硬涩滞之象!阳虚者,畏寒肢冷,精神萎靡,小便清长,夜尿频多。而林老呢?”
陈阳一条一条的说道:
“入夜口干,饮水自救:此非津液不足,乃阴虚不能上承,虚火上灼所致。”
“寅时易醒,再难入眠:寅时属肺,肺金生肾水。肾阴大亏,子盗母气,肺气亦不得敛降,故易醒。”
“畏寒却手足心热,尤以夜间为甚:此乃典型的‘真寒假热’!上焦虚火浮越故觉热(手足心为阴经所过),下焦元阳亏虚无以温煦故畏寒。夜间阳入于阴,虚阳无阴可入,扰动更甚,故热感加重。”
“午后头目昏沉,如隔雾观花:午后阳气渐衰,阴气渐盛。林老本就阴虚,午后阴气虽盛却属病态之阴(阴精不足),难以濡养清窍,故头目昏沉。”
陈阳的目光扫过王、李两位医生,最后定格在常黎华脸上:“常老前辈,若真是阳虚浮越,当以温肾助阳、引火归元为正治。但您和保健组长期使用的参茸、鹿茸、肉桂附子等大辛大热之品,以及温肾助阳的膏方,对于林老此等‘阴竭于下,阳浮于上’的‘干涸之体’,是何效果?”
顿了顿,陈阳的语气陡然变得犀利:“如同在久旱龟裂、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泼洒滚烫的油!短期看去,油光发亮,似乎‘提振精神’,实则是虚阳被辛热药物强行拔起,如同回光返照,实则是在疯狂消耗体内残存的那点真阴!”
“长此以往,阴愈涸,阳愈浮,终至油尽灯枯,阴阳离决!林老之前出现的种种热象加重,如口干更甚、手足心热更剧、寅时更易醒,正是温补不当,火上浇油的明证!”
“你……信口雌黄!”
常黎华气得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地指着陈阳:“老夫行医一生,岂会不识阴虚阳虚?林老高龄,元阳衰微乃是根本!你只见其‘热’象,不见其‘寒’本!脉象弦硬?那是肝气郁结!涩而重按空虚?那是气血两虚!岂能武断为阴虚阳亢?至于那些补药……”
常黎华强行辩解,“那是固护根本,缓缓温煦,竟然被你说成‘火上浇油’?”
“肝气郁结?”
陈阳寸步不让:“林老胸怀坦荡,心境豁达,何来郁结?”
“气血两虚之脉当细弱无力,岂有弦硬之象?常老前辈,您摸一摸林老的皮肤,尤其是手臂内侧。”
陈阳转向林老:“林老,失礼了。”
说着陈阳轻轻用手指在林老小臂内侧皮肤上一划。
一道清晰的白痕显现,久久不散!
“肌肤甲错,血不荣肤!这是典型的阴血亏耗至极的表现!”
陈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再请林老伸舌。”
林老配合地伸出舌头。
只见舌体偏红,尤其舌尖红点明显,舌中根部苔薄而干,甚至隐隐有裂纹,舌边齿痕反而不甚明显。
“舌红少津,苔薄而干,舌有裂纹!这哪里是阳虚应有的舌淡胖嫩、苔白滑润?这分明是阴津大伤,虚火上炎灼舌之象!齿痕轻微,更说明脾虚湿盛并非主因,而是阴亏导致舌体失养,略显胖大而已!”
陈阳的每一句反驳都引经据典,切中要害,将常黎华的论点一一击破。
“林老,您此刻是否觉得口中微有苦味?尤其舌根处?”
林老细细感受了一下,惊讶道:“咦?小陈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是有点淡淡的苦味。”
“此乃虚火灼伤肾阴,肾水上泛不及,虚火熏蒸所致!”
陈阳看向已有些哑口无言的常黎华:“常老前辈,这些细微的体证,仪器或许测不出,长期的‘良好指标’或许会掩盖,但脉象、舌象、体肤、自觉症状,皆指向同一个病机——真阴耗竭,虚阳浮越!当务之急,非是再以温药‘抱薪救火’”
“而是必须大剂滋填真阴,重镇潜阳,导龙入海,引那无根浮越之火,重归肾宅!晚辈的方子,熟地90克为君,峻补亏损之真阴,如久旱逢甘霖;巴戟天温润引火下行;龙牡重镇安神潜阳;油桂米粒大小研粉冲服,取其引火归元之奇效,而无其辛热燥烈之弊,犹如灯塔引航;更佐以麦冬、五味子养阴敛气,砂仁防滋腻,炙甘草调和……正是对症之方,何来‘虎狼’之说?晚辈用药,剂量虽大,但君臣佐使配伍精当,取其‘重剂起沉疴’之意,绝非鲁莽!”
陈阳一番话,引经据典,逻辑严密,证据链完整,从脉象、舌象、症状、体征、药物配伍、病机分析,层层递进,将“阴虚阳亢、真寒假热”的论断阐述得淋漓尽致。
偏厅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王、李两位大夫面露沉思,赵教授这个西医也听得频频点头,觉得陈阳的分析丝丝入扣。
林振兴眼中则充满了钦佩和激动。
常黎华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发现陈阳的每一个论点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他赖以支撑的“阳虚论”解剖得支离破碎。
那些他之前忽略或强行解释的体征细节,被陈阳一一指出,成为无可辩驳的铁证。
他引以为傲的经验和“手感”,在陈阳缜密的逻辑和扎实的中医基本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你……”
常黎华指着陈阳,手指颤抖得更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道:“你别忘了,林老已经马上九十岁了,如此高龄,怎么可能毫无问题,有些问题提出来,就能解决吗,让林老安稳的过一天,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你不行,不代表其他人就不行,既然发现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视而不见,掩耳盗铃,岂是大医所为?”陈阳质问道。
“你......”
常黎华差点没被噎死,这句话他听着是如此熟悉,好像四五年前,文修平就给他说过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