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西的天空逐渐恢复了晴朗,空气中血腥味依旧。
极西的天道消失,地府的意志消失,那些悬挂在天空中的尸体消失,巨大的破妄神树恢复成了一个红发小老头的样子。青云李氏人踏在这片猩红的土地上,天机三贼子已经离开,要搜寻整个极西有可能遗漏的宝物,和战斗中遗留的法宝碎片。
李长媱推着她那位懒惰的老哥,他们虚影在此,其实早些时候已经离开了极西。
李云兵抱着李云临,蹙眉盯着已经陷入沉睡的老兄,嘀咕道:“一击【上苍俯首】,就算是有上仙绿娘灵丹妙药,恐怕五十年也恢复不了,和咱们父亲一个尿性。”
他回过头来,正想与三叔言语一二。
却见三叔身体正缓慢恢复,尤其那副失了魂魄的模样,看着好不凄凉,一路如行尸走肉般朝家的方向走,也不等人,只捂着一边脸,迷迷糊糊道:“娘...打我。”
如此心性,打不死你!
李云兵白眼连翻,又抬头看了看天,如今爷爷登天,一时半会儿人间体到不了人间,定是在天上看着他们。可怜家里都是不靠谱的,奶奶在爷爷成功后,已是心力交瘁昏迷了过去,到头来,竟是没人给爷爷庆贺庆贺。
连个欢喜的呼和都没有,天知道他们经历了何等的险死还生?
李云兵心中无奈。
他抬起头来,眼见天光微熹,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天亮了。”
于是大步流星,一脚迈入黑雾中去,再现已是云层之中。
“喂喂喂,我啊,我好不容易醒来,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好歹夸赞我几句...李云兵!”
化形的老树眼见李云兵也离去,他仰天瞪眼怒吼,却不见了李云兵的人影,让他咬牙切齿。左顾右盼之下,总感觉不安全,他如今破妄神树已得【破妄】大道,况且合体老树对于世人都是大补品,正欲破空追去,却忽而头皮发麻。
他的手,被拽住了。
熟悉的气息,即便是如今,他仍然感到畏惧的气息。
僵硬着脑袋转过头去,天杀的旻天歌!
那位唤醒仙庭,将天南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旻家骄子,正昂首凝望天空,恍若李大龙七劫天地的海市蜃楼仍在天穹,满面狂热,激动得颤抖,“树兄,多亏了你,我主登天而入大乘,此后天高海阔,鸟飞鱼跃!”
“嗬...呵呵...”
老树笑容僵硬,旻天歌变成舞者的时候,他还在禁仙剑阵。即便他知道这事儿,他仍然心怀恐惧。他爱吃人,旻天歌什么都爱吃。
旻天歌碰到他,这下他更加惊恐,【征兆】与【破妄】一开,已是见天地一杀场,旻天歌大杀四方。这人手里掐着一只妖的脖子,瞬息掐断。
“你在探我?”舞者何其敏锐,他感受到老树大道气韵,瞬间冷眼,这树兄太不礼貌了。
此刻。
老树喉头滚动,他面色苍白。
只见舞者心生不悦,这极西瞬息腥风吹来,狂沙怒涌。
在这舞者身后,一道道苍白的鬼物,于沙尘之中散发着非凡的道韵,猩红的双眼是尘沙遍布之地最璀璨的星辰。他们的衣袍在风沙中摇曳,滔天鬼气愈发磅礴。
一位身穿白衣,面容俊朗的青年鬼物,头颅之后亮着漆黑的日冕。身穿黑裙,身姿婀娜的女子满脸冷酷,窈窕走来,双手掌中魂火跳跃。一女红妆于体,模样纯美,却持猎响战旗,如执幽幽冥火。一老者身如蛮牛,呼吸间有如洪钟敲响,踏步如重楼坍塌......
诸多可怕的存在,隐匿在风沙之中,他们的身体似乎拥有着无穷的力量。
虽然此时此刻,他们甚至不入炼虚,鬼气在漫入他们体内,但仍然让老树感受到了一股如置身地狱的恐怖威压。
老树艰难强笑,实在受不了这可怕的场景,他拉了拉旻天歌的手,“我...我跟你开玩笑,你生前脾气那么好,至真至善之人,应该...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在老树话中,舞者已是愣住。
老树连忙挣脱而出,在身后着滔天鬼气之下,用出此生最快的速度,急追李云兵而去,声音凄凉,“李云兵...小兵...兵爷!你等等我,我一刻也不想在这种见鬼的地方待下去了!!!”
舞者无碍,他只是想着,怎老树所说的他和外人说的不一样?
也分不得真假,他稳定心神,再次瞻仰天穹上主上留下的气息与痕迹,沐浴在主上与地府的荣光之下,他双眼闪过黑白之光,地府气运从未有过的浑厚。
他声音浑厚,“地府众新任阎罗、司曹,随我归去地府,渡冥河,早日重塑六道轮回!”
......
青云府内。
修士怎能不晓极西境况,至少对于南方所有修士而言,一尊大乘的诞生,是皇朝建立后,南方最骄傲的事。
以普慈上人、各大势力执掌者为首,虽自身繁忙,却也让南方同庆。可他们才刚吩咐下去,便被青云郡常年镇守的李狂人阻止了下来,众人才恍然从欢喜中惊醒,青云府外的麻烦事一大堆,已经到了举世皆敌的困境,何来的欢庆一说?
况且,蓝祖陨落不久,此战管同,青云陨落者不下千数,想来半分笑容都是对死者不敬,对伤者不公。
到底还是百废待兴,又需对外敌枕戈以待。
众强者忙碌之时。
雷火魔窟处,忽而听闻边境来报,顷刻杀机乍现!
“确定?”盘膝而坐的普慈上人目光冰冷,环顾左右,只见青云府各路大能,尽皆朝他望来。
只见云空一道黄符,正从下而上燃烧,传来边境斥候的声音,“不...不太确定,不过此人大能无疑,是从北方来的。她...她和我们情报里,天宫凤仪殿上的那一位...一模一样。”
......
闻人仙仪走在青云府的路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没那么华丽的衣服,没了凤冠金钗,当真是轻松了许多。
旻忧国在凤仪殿那一跪,她早已经明白了一切。死了太多人,从她登上皇座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死人,但数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也超过了旻忧国的想象。
从李大龙以七劫之资踏入大乘天地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她有没有得选择的问题,而是皇朝还能不能承担南方怒火的问题。
皇朝已经陨落了管同,人族已经陨落了白子彦,还有这次大乘之始陨落在蓝祖之事上的大乘。他们真的承担不起,即便是皇朝拥有歼灭南方的实力,但他们承担不了下一次牺牲的代价。
所以有什么好说的呢?
闻人仙仪凄凉地凝望着青云府的天空,不知为何青云府的空气格外的香甜,可能是她褪去了天宫里沉重的外衣,不知不觉,她一直想要夺取,并且将之纳为走狗的南方,竟也如此温热。
她的脑袋迷迷糊糊的,希望能够接受青云府这个地方,可她预感到的未来,依旧让她满心的不安和局促。
她将此时的惶恐,全部归咎于世人对她的误解。
“我做错了吗?我没有错,世间从来没有一位帝皇,会允许青云李氏这样的家族存在,即便是陛下在世,坐在和我同等的位置,都会如芒在背。”
闻人仙仪自语道:“皇朝上没有太多的人阻止我,包括旻忧国,吴能,千世子,那些大乘,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去做这一切,默许我的行动,他们打心底里都希望我能完成他们的自己想要做的事,事到临头,我就可以随意牺牲。”
说着说着,闻人仙仪竟然是笑了,她的笑容凄美。
也不知走了多久。
她的目光一亮,她走在官道上,左右树影摇曳,今日的鸟雀在迎接她的到来,穿林风吹起了眼前人的衣袍,那个人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是她在皇都那个腌臜的地方,见到的最纯粹的人——李长安。
但闻人仙仪的眉眼很快低垂,李长安身旁跟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朴素的衣裳,身高也不过一米六,身上仅仅散发着元婴境的气息,她的那张脸也并不好看,盘着头发,即便戴着法宝级的发簪也不显得高贵,面容也并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闻人仙仪记得,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李长安说的妻子,村妇,刘小芳。
那村妇看着她,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让闻人仙仪心中更有郁气,应该是刘小芳也听闻了李长安是她姘头的传言,是李长安故意带刘小芳前来的,像是丈夫对妻子的一种解释。
很久以前闻人仙仪都不明白,就算是姘头,她又比一个村妇差到哪里去?
现在闻人仙仪看着夫妻二人,不禁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她明白了,是刘小芳比她更早遇到李长安,是刘小芳牵着李长安的手一路走过来的,她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她错过了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她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李长安手里的长枪。
直到她的身后血光飞溅,枪身传来的法力从丹田传到五脏六腑,进入魂魄,又腾入她的道场,她都没有注意到,或许她早已经不在乎。
她微笑着看着李长安越来越靠近她的脸。
她发现了她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当年李长安入狱,她就不该放李长安离去,她应该把李长安绑在凤仪殿内,又哪儿管天下蜚语流言?又哪儿管这该死的天下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