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吉城是距离南朝金城最近的大漠王城,由无数来自于大楚的砖石草料堆砌出来的。外面只有一片象征性的城墙,高不过三丈而已,因为乃蛮一族并不相信大楚能一直打到自己的王城,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大楚军队真的能深入漠北,那也得提防各部落无尽的袭扰,终究不能长久立足于此,况且守城战役,本就不是草原骑兵所擅长的。
周清浩这些天也终于从哲步口中套出来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故事。
乃蛮一族分支有三,一是如今的部落首领,管辖着整个乃蛮地区,手中兵马不下十万,都是骁勇善战之辈,是谓王族。
第二支则是王城之中的诸多万户长,由他们共同组成,即便血缘不同,但只要能坐上这个位置,就会自动加入,被称为贵族。
最后一只的命运有些坎坷,算起来跟王族同源。来自中原的五国遗族刚到草原时依旧桀骜,养成自己的军队后曾想过脱离诸多部落的掌控,第一个被他们盯上的就是乃蛮。
那一仗打了整整一年,最终以平局收手,但战后的南朝经历了其他部族的疯狂报复,整座金城用人间地狱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只有那些提前袒露过忠诚的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也正是那一战,当时乃蛮可汗的亲弟弟乌力罕,为了掩护哥哥照日格,率领亲卫吸引开南朝追兵,为部落争取到了喘息和反攻的机会。
之后乃蛮可汗颁布旨意,由弟弟自领一族,若是弟弟身死,则后代继承。
可别小看这个自领一族这个封赏,这意味着只要乌力罕愿意,可以随时脱离乃蛮一族,甚至能带走愿意跟随他离去的任何人,即便更换姓氏,在草原上再立一族也是合情合理的。
周清浩用周远山这个身份顶替的就是乌力罕这一族的身份。
“大侄子,王城最好的酒楼在哪?这些时日一直吃的是羊肉就风沙,我牙都快被硌坏了。”周清浩不满道,以前在大楚的时候,想怎么胡吃海塞就怎么胡吃海塞,恨不得让厨子做出一万种不同的花样,最多事后被老头子教训一句铺张浪费,但如今,想想都心塞。
草原羊肉是不错,但也架不住天天吃,带的身上一股子羊膻味,还没地方洗澡。
哲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熬了这么多天,终于是到了,随即回道:“远山叔叔,城中酒楼卖的也是牛羊肉,最多能比咱们自己带的多些调料而已。”
“没其他绿叶子菜吗?”周清浩不敢相信的问道。
哲步坚定的摇了摇头,“现在已是冬季,楚国由温室养回来的绿叶菜自己都不够吃,更别说供给草原了。”随后补充道:“现在唯一能跟绿叶子扯上关系的只有砖茶,泡开还是绿的。”
进城之后哲步就先行离开了,徒留周清浩一人安静的走在一处小巷中。
现在还没到滴水成冰的时候,周清浩顺手接了一碰雨水,胡乱的在脸上抹了抹。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一座城池里最好吃的店铺往往不在主街上,而是藏在某处不知名的地方。
凭借着不够流利的草原话,跟雅吉城的几位上了年纪的百姓问了问,还真被他找到了一家只流传在本地老饕口中的羊肉馆。
馆子藏的很深,门外不大的空地上已经拴满了马匹,行人要想过去还得侧身,不过却没有半个人有怨言。开玩笑,草原马匹虽多,但这些马身上都穿金戴银,一看就知道主人身价不菲,哪里是平民能得罪的起的。
周清浩一挑眉毛,来都来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
进店之后等了半天,这才有客人挺着大肚子,打饱嗝满意的离开,留出的空位自然被周清浩捷足先登。
稍微扫了眼周围,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头戴华丽配饰的贵女,虽然只有一人落座,但身后还站着两位高大的护卫,也有几位膏粱子弟,跟身边美人吹嘘着自己腰力多么好,引来阵阵娇嗔的笑声。
周清浩拍着桌子喊道:“小二,上菜!招牌菜!”
馆子里的伙计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就算是乃蛮可汗也时常会来光顾,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敢拿大楚官话点菜的,随即用草原话回了一句,“客人来自南方?”
周清浩只能听个大概,“南边的羊就南边的羊,给爷伺候好了,会有赏钱。”
小二见对方这么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看样子就知道这是个没钱的主,还赏钱,也不怕把牛给吹破了,然后不情愿的进了后厨。
周清浩的话语自然也吸引了其他的人的注意,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其身上逗留。
一读书人打扮的男子道:“乃蛮一族怎么什么人都放进领地,不怕坏了风水吗?”
周清浩一看就知道此人来自南朝,都夹起尾巴了,何必再出来咬人,讽刺了一句,“你算那根葱?”
读书人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哼一声,“在下姓燕。”只要能确定对方是汉人,草原上就没有比赵燕齐魏韩五姓更加尊贵的人了。
周清浩哦了一声,“关我屁事。”
“竖子粗鄙!”
周清浩装腔作势的撸起袖子,“你要再废话,小爷给你门牙都拔下来信不信!”
对待只会耍嘴皮子的人,周清浩有的是办法,最有效的便是亮拳头。
乃蛮一族最喜欢看南朝人狗咬狗,但对方这个架势确实有挑衅的嫌疑,有贵公子道:“我手下家仆武力还算是凑合,不如跟公子过过招?”
周清浩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位公子哥身后站着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一边感慨草原贵族对于大楚官话掌握之深,一边摇了摇手指,“他不行,换你妈来。”
有老者见势头不对,对着周清浩劝诫道:“这里毕竟是乃蛮王城,咱们汉人还是退让一步吧,听说那位公子的父亲将要接任左当护的职位了。”
贵公子立马露出一副自得的神态,“这就相当于你们的六部尚书。”
周清浩刚想起身,忽然想起之前哲步说过的话,又将屁股贴在了凳子上,自己身为比对方只高不低,怕个卵!
...
戎弈端坐帅帐之中,看着眼前巨大的沙盘,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至今日,大楚军队已经往前推进了三百里,没有碰到任何实质性的抵抗,摧枯拉朽般一路横推。
黑甲卫将军常翼掀开帐门走了进来,行礼道:“南朝这帮废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楚演武还有伤兵,他们竟然无一人能撕开我军甲胄。”
戎弈笑了笑,“不是他们废物,而是南朝根本不想跟大楚打这一场仗。”
“既然如此,只要戎将军一声令下,属下将率领一万黑甲卫直取金城。”
“不急,先在此地安营扎寨,等秦王殿下的消息。”戎弈缓缓说道,这一仗要的只是威慑,而不是真的想打下南朝。
就在这时,门外有军士来报,说是南朝使节求见。
戎弈吩咐道:“去把有他们也叫来吧,看看这次使节又会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帅帐之内就集齐了数人。
使节行礼道:“南朝大楚血浓于水,这些年即便有些小摩擦也是草原部落做的。我等居于人下,不得不低头。二十多年的和平,得之不易,还请戎将军退兵。”
先说对方喜欢听的,再说对方愿意听得,最后提出自己的诉求,不愧能成为使节,深谙其中的门道。
戎弈笑着让对方起身,“大楚此次出兵,并不是为了南朝,只是这些将领已经多年未曾上过战场,想要借些地方练兵而已。”
这种明眼人都知道是瞎话的说辞,当然不可信,但却给了南朝一个台阶下,巴掌没有扇到脸上,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使节恭敬道:“既然如此,不知大楚还想练兵多久?”
戎弈站起身,缓缓踱步,为难道:“不好说。”
“南朝地小,这些人马还不知会踏伤多少草场。”使节痛心疾首道。
“秦王殿下如今到金城了?”戎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使节忽然一愣,果然不出所料,大楚出兵的原因正是因为那位已经失踪了的秦王,但现在真实情况又不能如实说出,否则这三十万军队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只能委婉道:“使节车队前行不快,距离金城还有数日路程,来之前我已经拜访过了秦王。”
这么说就是为了稳住戎弈。
“好,那本将军就在此地等到秦王殿下回楚,南朝冬季漫长,等不到绿草出芽就会返回的,请放心。”
时节只能装作如释重负,“那便好,外臣这就返归京城向陛下禀明此事,大楚这次出兵可让朝堂上的大臣们担心受怕。”
“请便。”
时节顺势退出帅帐,眼神凌冽跟手下道:“你们快马返回金城,把事情跟说清楚,本官顺着时节路线寻找秦王下落。”随后补充道:“记得让金城那边一同调动兵马,能吃下百人护卫的车队,势力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