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县的县城不算繁华,但也不算贫困,大小是个小城。县城道路两边的房子都干净整洁,高矮差不多,街道也不错,该宽的地方宽,该窄的地方窄,街上的人们也挺有秩序,做生意的、走街串巷叫卖的、逛街买东西的,都不拥挤,呈现出秩序井然的模样。
对于这种秩序井然的模样,一方面是因为元县是个小地方,街上的人当然不至于“摩肩接踵”,但另一方面,也肯定有管事的人的功劳。
莫悲一行人找了个客栈住下,商量了一下后由莫悲去监视元县县令,亲眼看看他的为人,另一方面由谢飞他们几人去打听打听这个县令,看看百姓对他的评价,顺便看看这里的医药市场。
分配了任务后说干就干,谢飞他们几个出门打听了,莫悲摇身一变成了梁上君子。
南梁长治二十二年,四月上旬,蜀地,元县县衙。
今日的元县同往常一样,没有太多的事。百姓们不会聚众斗殴,县衙里也没有吃空饷的人,去年和今年的天气都不错,收成应该不坏,地里的庄稼也按时长了,他昨儿才去看过,是个好年头!县里没有让他操心的事,唯一一件让他操心的事,来自上头。
元今坐在县衙里办公,想到上头的命令,头疼不已。
南梁这两年不太平,先是武臣之首赵将军和天下文人景仰的王老先生以及他的亲子王大人被人害死了,加剧了争储内斗,后又是两派的人愈发拉拢起剩余的官员来,而皇帝对此默不作声,只任由他们斗下去。
平白让南梁内耗,百姓吃苦罢了!元今叹气。可这些远在庙堂,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自然管不着,他所担心的,是蜀地,是元县,他担心元县的百姓。
益州州牧在蓉城,从前元今就对他有所耳闻,但也只知他是一个贪婪的人,吸食地方百姓,无所不用其极!从前元今只有耳闻,如今他亲身尝试了。
前些年元县遭遇了天灾人祸,收成不大好,州牧叫他交税,他以元县收成不好推辞了,就这样含混了两年,第三年,元县的境况好了起来,刚可以交税时,蓉城中传出话来,说他元县前两年耽搁的,这一年一并交上!三年的税收一下子交实在叫人吃不消,但他也不想得罪了州牧,就硬着头皮叫元县百姓交了税,本以为之后就还是以往的税额,谁承想竟都是三倍的税收!这怎么可能?元今上书,请州牧降税回以往的税额,但连上三封都杳无音信,第四封发出去时,州牧直接一句“做不了我就换做得了的人做”给抵了回去!元县换个县令,不要他元今事小,换个豺狼之士事大啊!
元今急得团团转,只得又收了两倍的税收交了上去,可州牧还是不满意,一定要让他交够三倍!限今年五月交齐,加上今年,一共四倍!四倍!那百姓还有活路吗?交了税,哪还能有存粮呢?甚至可能交完所有的粮食还不够哇!
元今眉头紧锁,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百姓们今年种下的粮食还没长大,家里老的小的都等着这收成吃饭,绝不能再交了出去!他丢了官事小,百姓无粮事大!
莫悲躺在县衙的房顶上,就着掀开的瓦片,看见这个县令一会儿处理处理公务,一会儿站起来在屋里走两圈,一直“哎哎哎”的,而且无论他做什么,他的眉头都紧锁着。
很明显是碰到了棘手的事情。
莫悲已经打听到了这个县令叫元今,在心里暗暗羡慕了一下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又看他穿着打扮,很是普通没有一点儿奢华漂亮不说,莫悲还看到他的衣服袖子上补了很大一块补丁,一看就是常常伏案处理公务,磨破了衣裳。他的鞋材质也很普通,质地也很一般,鞋底被磨得很薄了,估计是只有这一双鞋,常常穿着外出,被磨得鞋底都薄了。
莫悲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貌,中年四十,相貌清俊,估计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但眉间常有一抹虑色,想来是常常有忧虑之事才是。书案齐整,上面的卷宗都归类放好,房间内也是放了许多书籍卷宗一类,那么这个县令爱不爱民有待探讨,勤政应该是没问题的。
现在元今磨墨蘸笔,眉头紧锁,似乎要写什么重大的事情,莫悲屏气凝神,发誓一定要凑到这个热闹!
“臣本布衣,仰赖皇恩,忝列县令,积年累月,无甚作为,今元县福浅地薄,难出地息,愿州牧大恩,削减税成,臣愿自退山林,为民祈福。元今拜上!”
哟喝!这下答案很明显了,元今真的不是贪官不是坏人,都要写辞呈保住百姓的粮食了!罪魁祸首都是那个州牧!
莫悲气得牙痒痒,觉得真是无法容忍!好不容易在这个奸臣当道,国家腐败的年头里碰到这么个好人,这么个好官,现在都要被逼得自己下台了,那还了得?顾不得其他,撕下衣摆的一块衣裳围在脸上,跳下房来。
“且慢!”元今刚拿了封好的信封出来,就见院中站了一个少年,背对着他,道一声:“且慢!”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县衙可不是随便能玩的地方,快快回家去吧!”元今道。
“敢问县令,您拿着这封信要去哪里?”莫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与你何干?少年快回吧!天色不早了。”元今答道,只是听这少年声音似乎是一个女子,元今不知她是何人,有何用意。
“敢问县令,您可是为了税收的事愁眉不展?想要辞官来换取州牧的同情,让他把税收降下来?”莫悲又问。
“这与你何干?你又如何得知?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家去吧!”
“县令莫急,我并非是要捣乱,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益州州牧贪得无厌,想必大人您比我清楚吧!”莫悲道。
元今心头一惊,但并未阻止,任由莫悲说下去。
“想比大人您很清楚,益州州牧贪得无厌,为祸已久,元县百姓深受其害,你心中焦急万分却无可奈何。你为保元县百姓,甘愿辞去官职退隐山林,只求州牧仁慈,放过元县百姓,不要为难他们。是这样吗?”莫悲微微侧头问道。
“是!”元今点头。
“哼!”莫悲嗤笑一声,道:“大人您爱民如子,为元县百姓着想,不得已出此下策,小生很是钦佩!”停顿了一下,又道:“但大人想过结果吗?”
元今没有说话,这封信的结果他如何不知?州牧贪婪,岂会为了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就停止增税?到时一定是一封解任书下来,让他走并让其他人代替他!
其他人又是谁呢?一定是能为州牧大肆敛财的人吧。
元今苦笑一声,道:“后果我如何不知?只是元县百姓危在旦夕,我身为他们的父母官,不能任由下去,哪怕希望渺茫,我也要一试!”
“元大人高义,在下佩服,但为了元县百姓着想,还请大人您听我一言。”
“难道你有办法?”元今开口问道。
“办法的确是有,且对大人您没有损失,只需要您的信任。”莫悲道。
“此话怎讲?”
“此话不必怎讲,这件事对大人您来说可能会很难,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您来说困难的事,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就是小菜一碟。”
元今正色,拱手道:“请姑娘指教!”
“这件事并不难,但我需要你的信任,若你愿意相信在下,今晚戌时,请在这里等待。”
说罢莫悲纵身一跃,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元今站在庭内,思考半响,良久,心中有了主意,拿着信封转身回了屋内。
莫悲几个纵身,几个跳跃,须臾间就回了客栈。
屋内谢飞几人早在等待,见莫悲回来,立马站了起来。
口干得不得了的莫悲一进屋就满屋子找水,边找边说:“站着干嘛,赶紧坐啊!”谢飞几人坐下,莫悲来到桌子面前咕噜噜地灌了一肚子水。
“情况怎么样?”莫悲问。
“这正是我等要交代的。”赵泉拱了拱手,道:“依我们的调查来看,元县县令元今在县中颇有威望,百姓们都说他是一个好官,只是近两年不知为何无故涨了税收,但百姓们对他的评价仍旧很高,坚持认为他是一个好官。”
莫悲点了点头,道:“还有呢?”
“另外就是周边几个县,我打听过了,跟元县差不多情形,都是突然涨了税,百姓叫苦不跌,只是县令的为人我不太清楚。”谢飞说道。
很好,莫悲点点头。
“少东家,你那边的情形怎么样?”赵泉问道。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我们可能有事要忙了。”莫悲道。
“如何?”谢飞追问。
“元县的县令同百姓们说的一样,简朴、为百姓着想,今天我看了一下午,他一直都在处理公务,按说元县民风淳朴,也没有什么打架斗殴、匪寇流行的事,应该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但他却一直紧锁眉头,应该是碰到了棘手的事。”
“怎样?”众人问道。
莫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道:“他在写辞呈。”
“这是为何?”赵泉问道。
“这就是元县增税的原因!”莫悲不再卖关子,继续道:“蜀地的州牧贪得无厌,为祸一方,九先生早就来信告诉我了,但我没想到事情已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州牧增税,县令无法,硬着头皮交了两年税后发现税令有增无减!百姓们去年交了税,还没缓过劲儿来!竟又要交今年的,元县令无可奈何,要写辞呈请求州牧大发善心了。”
“什么?!”闻言众人俱是震惊,谢飞也无法保持镇定了,问道:“那该如何?”
“诸位放心,我自有办法应对,只是接下来,可能就要辛苦弟兄们了!”莫悲抱拳说道。
“少东家放心,我们没有不依的!”赵泉等人也抱拳回道。
“如此便谢过弟兄们,此事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我看来那是再简单不过!只需让元县令报个‘今有贼人,盗走税粮’即可。其余各县也依其情况而定,若有元县这般情况的,只需同县令告知了这般做即可,若是有那贪官,便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倒是他不依也得依了!”
“只是蜀地地广物博,凭我一人恐费时费力,故请弟兄们这一路辛苦些,路上赶快点儿,到了一个地方便打听了情况行动,一路这么着,等传回蓉城,到时没有这个江洋大盗也得有了!”
“辛苦弟兄们了!”莫悲再次抱拳谢道。
“主公高义!吾等莫敢不从!”赵泉等人抱拳回道。
“擒贼先擒王,这一路就先这么着,等我们赶到蓉城,拿了那个贪官,到时底下这些小蛀虫们就可以慢慢收拾了,至于合适的大官小官们,我也自有办法!”莫悲又道。
戌时时刻,元今果然在院中等待着莫悲,莫悲同他说了“今有贼人,盗走税粮”的办法,元今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觉得可行!
于是便和莫悲商议定了,今年不再收税,让百姓们休息一下,至于蓉城的那个州牧,莫悲自有办法,请元县令放心。
“多谢女侠!敢问女侠尊姓大名!”商议已定,元今拱手问道。
“江湖中人,不足挂齿,只希望大人您不要忘了今天的你,不要成为一个贪官污吏,能守住自己本心即可!”莫悲回答,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元今,必不辱命!”元今站在院中,正色拱手,严肃答道。
莫悲确实是走了,但她没忘人家的房顶还叫她掀起了一块瓦,等把这片瓦放回了原处,莫悲才飞回了客栈。
谢飞就在客栈门口等着,看到莫悲回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此间已了,但前路漫漫,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加紧行程!百废待兴!”莫悲大声说道,大踏步地走着,一如既往地走出了优雅、高贵的步伐,但在这优雅贵中,还带着一丝紧迫、三分威严。
时间紧迫,必须快马加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