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太傅又偷偷瞟了眼赵四福，以及他身旁那个文质彬彬的官员。
他们同样面色淡然，看不出一点剑拔弩张的样子，不像是气势汹汹要扳倒他的架势。
蔡太傅心跳加快，他一向稳重，今日也不能失了体面，他强装镇定，准备见机行事。
皇帝在宝座上坐定后，如往常一样扫视一周，他见蔡太傅脸色苍白，心里不由地嗤笑几声。
“蔡太傅此番去禹州调查赈灾银一案，不知道可有什么收获，跟朕和诸位爱卿讲讲吧。”
蔡太傅面色一紧，没想到自己猛不丁被皇帝点了名。
“啊陛下，昨日老臣就想向您禀报的，今日当着诸位同僚的面，老臣就把自己在禹州查访的情况说下吧。”
“经过老夫调查……呃……禹州确实存在赈灾银两被私吞的情况，不过好在还算可控……
老夫已经初步查明都有哪些官员参与挪用了赈灾银，后面会拟一份折子呈上来给陛下过目。
呃……禹州受灾情况复杂，除了保障灾民的衣食住行外，堤坝也需要大肆修补，所以开销嘛……难免大了些，让人感觉一下就用没了。”
“……”
赵四福听完他的话后觉得甚是可笑，垮塌的堤坝到现在还没着手修葺，只是在河堤上堆了些土包暂时应付着。
至于大多数老百姓，更是几乎没收到任何粮食保障，很多人风餐露宿，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子也没有。
看来蔡太傅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日益渐涨。
冯文念更是气得浑身哆嗦。
禹州地处偏远，当地朝廷命官仗着天高皇帝远，一个个在自己地盘上作威作福，个个都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
冯文念本可以装作看不见，毕竟两年后他就会调去江南某地任职，但是他不是眼见百姓们受苦还能安之若素的人。
所以这几年他一直暗中搜集证据，试图将禹州黑暗官场连根拔起。
这次禹州洪灾更是把当地的阴暗推向极致，他想趁这个契机大干一场。
谁知道这么不堪的境况从蔡太傅口中说出来，竟然轻飘飘的，仿佛岁月静好，一切尽在掌控，当地的黑暗只字不提。
蔡太傅说完后，冯文念气得满脸通红，手心攥紧，有上去扇他耳光的冲动。
皇帝微微眯眼，眼神中透出一股深不可测的光芒，看得蔡太傅有些发慌。
他在想，舅舅是如何做到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的。
那感觉就是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真是让人“佩服”。
这个自以为是的舅舅，事到如今还在把他这个皇帝当傻子。
“哦，舅舅这趟去禹州路途艰辛，真是辛苦了。”
蔡太傅见皇帝眉眼含笑，一点也不像要发难的样子，心里顿时轻松许多，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皇帝瞥他一眼，继续幽幽说道：“蔡太傅方才说到禹州急需钱粮，可朝廷才刚拨出一亿多两，国库一时很不充裕。
朕想问问诸位大臣，这亏空的银两应该怎么筹措呢？”
大臣们议论纷纷。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朝廷还要养兵，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银两了。”
“禹州那边到底还亏空多少啊，还是合计出个金额才行啊。”
“国库本就紧张，这禹州更让咱们雪上加霜啊，哎。”
赵四福见众人讨论正酣，与皇帝对视一眼后勾唇一笑，然后缓步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话要说。”
皇帝心领神会，摆了摆手：“爱卿请讲。”
赵四福把身子倾向蔡太傅一侧，语气客气但带有锋芒：
“臣听闻洪灾前，禹州各级官员均经营有方，家中很是富足。
既然作为父母官，就应当为当地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臣这里有份名单，建议陛下呼吁他们捐出家中部分钱粮，也算可解解燃眉之急了。”
皇帝憋笑不语，过了会儿，他才终于看向蔡太傅：
“方才蔡太傅言语中对禹州百姓很是关切，朕感动不已，要不舅舅……也捐点？”
呃……
蔡太傅心中猛地一沉。
原来皇上……都知道了。
不过看这情形，皇帝并不打算当众揭穿他，总算能让他在众臣面前保留一点脸面。
这种情况下，自己最好见好就收，不要做无故的挣扎。
蔡太傅深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这次贪到的银两一分也保不住了，不如借坡下驴，为自己找点退路。
“欸欸，陛下说的是，就算圣上不说，老臣也早有此打算。”
蔡太傅顿了顿，他在想他捐多少合适。仅禹州这次，收入他囊中的银两就有总共约十六万两……
看样子皇帝暂时还没掌握他贪污受贿的其他证据，不如自己大度一些……
但数额怎么定很有讲究，想必皇帝对自己在禹州贪了多少银两已大概有数，自己报少了肯定不行，但若自己捐得太多……难免会让皇帝以为蔡家这些年处处敛财呢。
蔡太傅思来想去，忐忑地说道：
“皇上，以老臣这些年的积蓄，再加上变卖一部分老臣名下的田地和产业，老臣盘算着能够凑齐二十万两。
咳咳，老臣愿为灾民尽绵薄之力。”
皇帝抿唇眯眼，在心里暗暗道：“老东西，算你识相。”
他不是没想过让舅舅当朝难堪，但后来略略想通了，眼下救灾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找他们算账，事后再说。
哎哟喂，当朝重臣蔡太傅竟然愿意变卖家业为灾民捐钱……其余大臣们见蔡太傅如此大手笔，纷纷夸赞起来。
“蔡太傅不愧是我朝元老啊，宁愿变卖家产也要让百姓吃饱穿暖，让我等自愧不如。”
“蔡太傅忧国忧民，是我等的榜样。”
“微臣要以蔡太傅为榜样，也要尽上绵薄之力。”
蔡太傅被众人夸来夸去，面露尴尬，只好拱手朝众人致意。
皇帝从喉咙里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哼，今日朕就先送你个好名声。其他的账，慢慢再算。”
众人夸赞过后，随即变得尴尬起来，空气中出奇地安静。
既然蔡太傅都带头捐款了，他们捐不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