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腊月,南阳宛城的冬日,寒意刺骨。连日的阴霾堆积在天际,终化为细雪,簌簌落下,覆盖了庭院的青石板,也为西院那座精致却孤寂的绣楼披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装。
楼阁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气,却驱不散南宫雨薇眉宇间的愁云。她独坐于一方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前,镜面朦胧,映出一张清丽绝俗却难掩憔悴的面容。身着月白色直裾深衣,衣料是上好的吴地冰纨,触手生凉,光滑如镜,领口、袖缘以银线绣着细密繁复的缠枝莲纹,寓意高洁。外罩一件狐青裘斗篷,那是由数十张上等青狐腋下之皮拼缀而成,轻暖异常,光线下泛着隐隐的幽蓝光泽。领口处,缀着一圈滚圆的东海珍珠,每一颗都大小均一,色泽温润,这是唯有南宫世家嫡女方能享用的规制,无声地诉说着她曾经尊崇无比的身份。
然而,华服珍宝,此刻于她不过是沉重的枷锁。纤长如玉的手指拂过冰凉的珍珠,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却勾不起丝毫往日的雍容心境。兄长南宫衍身陷囹圄,族叔南宫晟被迫归降,家族在荆州经营多年的势力网络,正被那位年轻的南阳太守孙宇,以雷霆手段步步蚕食、瓦解。昔日枝繁叶茂的南宫世家,如今仿佛风雨中飘摇的巨舟,随时可能倾覆。
“女公子。”贴身侍女轻步而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沉寂,也惊扰了窗外可能存在的耳目。“赵都尉……又加强了西院的守备,新增了四名暗哨,我们的人……试了几次,消息都传不出去。”
南宫雨薇执着玉梳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那柄通体莹白、刻有凤鸟纹的玉梳,便从指间滑落,“啪”的一声轻响,磕在坚硬的紫檀木妆台上,留下一道细微的白痕。她未曾去拾,只缓缓抬眸,望向窗外那片被雪光映得愈发漆黑的夜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数月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夜晚。孙宇,那个曾与她有过一段朦胧情愫的男子,如今执掌南阳生杀大权的太守,就站在她面前,玄衣如墨,眼神灼灼,对她言及“天下苍生”,言及他胸中的抱负。那时他眼中的光芒,锐利而坚定,仿佛能穿透这乱世的迷雾,此刻回想起来,却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得她心头阵阵抽痛。
家族数百年的兴衰荣辱,与个人内心深处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感,如同两股汹涌的巨浪,在她心中激烈碰撞,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身躯撕裂。
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决绝的清明。她转向侍女,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备纸笔。记住,用左手写。”
侍女会意,迅速取来一套普通的文房用具,研墨铺纸。南宫雨薇起身,走到案前,伸出平日极少使用的左手,执起笔管。她的动作略显生涩,却极其专注,笔下出现的字迹歪斜扭曲,与平日她那清秀婉约的右手笔迹判若两人。
片刻后,一封简短却内容惊人的密信写成:“袁氏私兵已抵伏牛山,欲联张曼成残部,三日内将袭育阳。”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这冰冷的二十余字,却足以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她将信笺仔细封好,用的也是最常见的火漆,没有任何标记。“去找那个常往来南阳与襄阳、贩售蜀锦的胡商,塞勒斯。他明日拂晓便会启程。多予金帛,务必让这封信……‘意外’落入赵都尉麾下巡查士卒的手中。”她特意强调了“意外”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侍女接过那封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贴身藏好,无声地退了出去。
空寂的房间里,只剩下南宫雨薇一人。她颓然坐回镜前,望着镜中那个华服盛装却面色苍白的自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她知道,这封信一旦送出,便再无回头之路。它或许能挽救孙宇于危难,挽救南阳郡免遭战火荼毒,但也极有可能,将生她养她的南宫家族,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若缄默不言,坐视袁氏与黄巾残部勾结,血洗育阳,让那个她曾倾心,至今或许仍存有一丝牵念的男子陷入绝境……她做不到。
两行清泪,终是无声地滑落,滴在月白色的深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第一百七十六章暗夜惊雷
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笼罩着宛城监牢的最深处。
这里与西院的精致绣楼判若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常年不散的潮湿霉味、隐约的血腥气,以及绝望凝固后的死寂。石壁之上,插着的松明火把噼啪作响,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光影。
最里间的一间石室,四壁皆是坚硬的花岗岩,仅有一扇尺许见方、嵌着粗壮铁条的气窗,偶尔漏进一丝冰冷的风。王境,这位太平道中修为高深、地位尊崇的道主,此刻正盘膝坐在铺着薄薄干草的石榻上。他身形枯瘦,须发皆已花白散乱,身上那件破烂的土黄色道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四肢被儿臂粗细的精铁镣铐牢牢锁住,冰冷的铁环深深嵌入皮肉,磨出了一圈圈暗红色的血痂。
更为致命的是,赵空以特制银针,封住了他周身几处关键大穴,将其苦修多年的太平道功体彻底禁锢,此刻的他,与寻常老者并无太大区别。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子夜时分,王境那看似浑浊的眼眸,猛地睁开,眼底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一闪而逝。他悄然内视,察觉到丹田气海深处,一股被极力压抑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热流,正如同蛰伏的地火,缓缓复苏、涌动。这并非赵空禁制有所松懈,而是得益于数日前,南宫璩在被押解途中,冒着巨大风险,暗中将一枚米粒大小、色如碧玉的“解封丹”,藏于送入他囚室的粗糙饭食之中。此丹乃是太平道秘药,能于绝境中暂时激发潜能,冲击封禁。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脆响,自他右腕处的铁锁内部传来。一道发丝般的裂痕,悄然浮现。
王境眼中,瞬间爆发出积郁已久的仇恨厉色。他与大贤良师张角,亦师亦友,亲眼见证太平道如何从星星之火燃遍八州,也亲眼目睹张角毕生心血如何在朝廷大军与孙宇、赵空等地方势力的联手绞杀下,付诸东流,最终张角本人亦力战而亡。此仇,不共戴天!他暗暗发誓,只要一息尚存,定要叫孙宇、赵空血债血偿!
他阴冷的目光,瞥向隔壁囚室。透过栅栏缝隙,隐约可见南宫衍正闭目盘坐,似乎对外界即将发生的剧变一无所知,依旧试图维持着世家子弟最后的体面与镇定。
“梆——梆——梆——”
子时的更鼓声,自遥远的高墙外隐约传来。
几乎就在更鼓余音消散的刹那,监牢外侧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喧嚣!惊呼声、奔跑声、金属碰撞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其间清晰可辨“走水了!粮仓走水了!”的惶急呼喊。牢狱内的守卫一阵明显的骚动,火光晃动,脚步声凌乱,显然有一部分人被紧急调往救火。
天赐良机!
王境眼中精光暴涨,不再有丝毫犹豫。他低吼一声,全身骨骼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轻响,那枚“解封丹”的药力被瞬间催至极限,一股久违的力量感强行冲开部分禁制,涌入四肢百骸!
“轰!”
精铁镣铐在他骤然爆发的巨力下,应声崩碎!碎片四溅,打在石壁上,叮当作响。
他的身形如一道鬼魅般的轻烟,倏忽间便掠出了囚室。门口两名闻声赶来查看的守卫,只觉眼前一花,尚未看清来敌,便被王境以手作刀,迅疾无比地切中脖颈要害,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王境心知时间紧迫,功体未复,绝非赵空之敌,更不宜恋战。他的目标明确——直扑南宫衍所在的囚室!南宫世家在荆州经营数代,根系深厚,只要救出南宫衍,凭借其影响力,未必不能重整旗鼓,再图大事。
掌风过处,南宫衍囚室门上的铁锁应声而断。
“南宫先生!随我走!”王境低喝,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南宫衍愕然睁眼,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完全清醒,甬道的尽头,火把的光芒骤然亮起,将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拉得极长。
一声冰冷的嗤笑,如同腊月的寒风,刮过寂静的牢狱:
“王境,果然……留你不得。”
赵空按剑而立,身着一套玄色铁札甲,甲叶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面容冷硬,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在王境身上。在他身后,十余名精锐的太守亲卫,皆身着轻甲,手持强弩,弩箭上膛,闪着寒光的箭簇,已彻底封死了王境所有可能的退路。
“赵空……”王境瞳孔急剧收缩,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刚强行冲开部分禁制,体内气血尚且翻涌不息,面对以悍勇和剑术闻名南阳的赵空,以及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弩手,他深知,自己此刻的生机,渺茫如风中残烛。
第一百七十七章雨薇夜谏
太守府的书房,同样是烛火通明,却与监牢的阴森死寂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凝重而肃杀。
孙宇并未安寝,他独自立于一副巨大的南阳郡舆图前。地图以精细的笔触,勾勒出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他的指尖,正缓缓划过伏牛山脉至育阳县那一段曲折的线路,眉头紧锁,陷入深沉的思虑。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赵空大步走入,带进一股外面的寒气。他先是解下沾了些许雪沫的披风,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走到孙宇身侧,沉声汇报:
“大哥,王境已被重新镇压,打入特制的水牢,加派了双倍守卫。但他此次竟能险些冲破银针封禁,南宫璩暗中相助一事确凿无疑。这表明,南宫家的死忠分子,仍在暗处活动,不可不防。”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此外,我们安插在伏牛山的暗桩,以及……一个时辰前城门巡夜士卒截获的匿名线报,内容吻合,皆指证汝南袁氏的私兵,约三千人,已化整为零,秘密潜入伏牛山南麓。”
孙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声音平静无波:“线报来源?可信度几何?”
“尚未查明。送信之人是一个胡商,说是路上有人予他钱财,托他务必带入城中。信是左手书写,字迹扭曲,无从辨认。”赵空摇头,“但综合各方情报,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已飞鸽传书,命育阳守军即刻进入战时戒备,征调青壮上城协防,加固工事。同时,已遣黄忠将军率一千精锐步骑,连夜出发,抄小路赶往育阳,暗中协防。”
孙宇微微颔首,对赵空的处置表示认可。正欲开口,书房门外传来亲卫恭敬的通报声:
“禀太守,南宫姑娘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孙宇与赵空交换了一个眼神,赵空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孙宇则略一沉吟,扬声道:“请她进来。”
南宫雨薇步入书房时,已换上了一副平静无波的神情。她脱下沾雪的狐青斗篷,交由门外的侍女,仅着月白深衣,更显得身姿纤弱,我见犹怜。她向孙宇盈盈一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上那副巨大的舆图,以及孙宇指尖方才停留的位置,心中已然明了——自己那封信,想必已发挥了作用。
“孙太守,”她声音清冷,如同窗外飘落的雪花,带着疏离的客气,“深夜打扰,实非得已。妾身思虑再三,愿亲笔修书一封,送往族中,劝说家兄南宫衍,令他认清时局,迷途知返,尽力约束族众,不再与太守为敌,以期……戴罪立功。”
孙宇凝视着她,试图从她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他深知,南宫雨薇此刻主动提出此事,其背后需要多大的决心。这无异于向她出身的高门,向她血脉相连的家族,公开宣战。这其中,又有几分是为了家族存续的无奈,几分是为了南阳百姓的考量,或许……还有几分,是源于那份难以言喻的旧情?
“条件?”孙宇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南宫雨薇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毫不退避,清晰地说道:“保我兄长性命无虞,予我南宫家一条生路,允我族人在荆州,得一安身立命之所,而非赶尽杀绝。”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孙太守,乱世求存,非只有对抗一途。合作,或许能觅得一线生机。”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赵空站在一旁,手一直按在剑柄上,眼神警惕。
良久,孙宇深邃的目光微微波动,缓缓吐出一个字: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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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襄阳城北,一座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无不奢华的庄园内。此地乃是汝南袁氏在荆州的一处重要别院。
后堂暖阁,熏香袅袅,地龙烧得温暖如春,与窗外的冰雪世界恍若两个季节。袁罡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身着锦绣袍服,腰间玉带璀璨,手中把玩着一柄温润剔透的玉如意。他面容略显浮白,眼角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骄矜与戾气。
一名身着黑衣的心腹家臣,正躬身站在榻前,低声汇报着:
“……南阳最新消息,南宫晟已正式归降孙宇,南宫衍仍被囚于宛城监牢,南宫家那位女公子南宫雨薇,态度暧昧,曾夜访孙宇书房。我们在南阳的谋划,恐生变故。”
袁罡闻言,嗤笑一声,随手将玉如意丢在身旁的矮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语气满是不屑:“南宫家?哼,不过是冢中枯骨,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失了荆州根基,他们还有什么资本在此乱世立足?”他话锋一转,更关心实质性的进展,“伏牛山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将军,三千精锐私兵已分批潜入预定位置,粮草军械也已通过秘密渠道运抵。黄巾军旧部,那个叫张曼成的将领,收了我们的金帛和承诺,表示愿效犬马之劳,届时会率其麾下数百残部,作为内应,配合我军行动。”
“很好。”袁罡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与得意之色,“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三日后,准时发动,先取育阳,打出黄巾军旗号!若能顺势拿下,便以此为契机,搅动整个南阳局势,再伺机而动,夺取宛城!”他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轻蔑,“孙宇?哼,区区一个边郡太守,寒门出身,也敢挡我袁氏之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望着南方漆黑如墨、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夜空,野心如同野火般在胸中燃烧。
这煌煌天下,合该轮到他们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汝南袁氏,来执掌乾坤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山雨欲来
宛城郊外,方城山。
山势在此处变得平缓,依山而建的,正是闻名荆襄的南州府学。虽值寒冬,学舍之内,依旧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为这肃杀的季节平添了几分文雅生气。府学祭酒、大儒郑玄门下高足蔡玟(虚构人物),正与几位来自各州郡的学者名流,于暖阁之中品评诗文,谈玄论道,似乎暂时远离了外界的纷争。
山脚下,那片规模庞大的营寨,此刻正升起袅袅炊烟。数万名归降的太平道众及其家眷,在此处被妥善安置。在南宫晟的竭力安抚与南阳郡府提供的有限保障下,营地暂时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
孙宇在赵空及一队亲兵的护卫下,骑马巡视至此。他并未打扰府学的清静,也未进入降卒营地,只是勒马立于远处一座小丘之上,默默眺望。
雪后的天地,一片素白。府学的青瓦灰墙,降卒营的简陋棚屋,远处的方城山峦,皆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构成一幅静谧而又暗流涌动的画卷。
“大哥,”赵空策马靠近,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各方势力云集,暗流涌动,宛城已成漩涡之中心。袁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张曼成盘踞西鄂,负隅顽抗,始终是我南阳心腹之患;南宫家虽暂受挫,其心思依旧难测,内部忠奸莫辨……当务之急,需尽快解决张曼成!或降或杀,必须有个断。否则,南阳民心难安,我等亦寝食难安。”
孙宇默然,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看似平静的降卒营地。他何尝不知赵空所言乃是正理?但劝降张曼成,绝非一日之功,需要时机与筹码。若行强攻,西鄂城险,张曼成部众皆抱死志,官军伤亡必重,且极易激起眼前这数万降卒的恐慌与反复,届时变生肘腋,后果不堪设想。这其中的权衡与风险,他需独自承担。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自官道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碎雪泥,溅起老高。马上的斥候浑身热气蒸腾,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直奔小丘而来。
“报——!”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紧急军情!育阳遣快马来报,今日拂晓,遭不明身份大军袭击!人数约在三千以上,装备精良,攻势凶猛,军中赫然打着‘袁’字旗号!黄忠将军已率部登城御敌,情势危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孙宇眼中寒光一闪,如同雪地中映出的刀锋。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传令各部,按第一预案行动!集结兵力,随时准备开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空,又望向宛城方向,语气斩钉截铁:
“还有,立刻回城,将南宫衍……带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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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监牢,依旧是那股挥之不去的阴湿气味。
南宫衍坐在冰冷的石榻上,相较于王境,他的待遇稍好,囚室较为干净,镣铐也更为轻便,但失去自由的压抑感,以及对家族命运的担忧,同样折磨着他的精神。他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已有些散乱,深衣的领口也松开了些许,透出几分落魄公子的狼狈。
牢门开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见妹妹南宫雨薇在一个侍女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她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兄长。”南宫雨薇轻声唤道,将食盒放在一旁,然后示意侍女退到门外等候。
南宫衍看着妹妹,眼中神色复杂,有担忧,有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若非她与孙宇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家族或许不会如此被动。
“你……”他刚开口,便被南宫雨薇抬手制止。
她将一封写好的信,推到南宫衍面前,目光清澈而坚定:“兄长,这是你个人,也是我们南宫家族,目前唯一的机会。望你……慎思之,决断之。”
南宫衍疑惑地接过信,展开阅读。信是南宫雨薇以他妹妹的身份,写给孙宇的。信中,她已冷静而清晰地分析了当前局势的利害:袁氏不可恃,孙宇不可轻,顽抗到底唯有族灭身死一途。她愿以自身留质宛城,换取孙宇对南宫衍的宽宥,并为南宫衍争取一个戴罪立功、保全家族部分根基的机会。
看完信,南宫衍沉默了良久。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头。他当然明白家族的处境,也清楚袁罡的为人。只是,要向那个一手将南宫家逼入绝境的孙宇低头,他心中的骄傲,实在难以接受。
“孙宇……此人,可信否?”他嘶哑着声音问道,带着最后的挣扎。
“总好过家族百年基业尽毁,沦为汝南袁氏的马前卒,最终兔死狗烹。”南宫雨薇直视着兄长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孙宇虽手段凌厉,行事果决,然其志在匡扶汉室,安定黎庶,非是滥杀嗜血之辈。反观那袁公路,为人如何,兄长难道不知?暴戾寡恩,骄横跋扈,岂是明主之相?兄长难道真愿我南宫家数代积累的基业,最终毁于此人之手,徒为他人作嫁衣裳?”
南宫衍脑海中瞬间闪过袁罡平日那些眼高于顶、刻薄寡情的言行,以及袁氏对依附势力惯用的利用与打压手段,不禁打了个寒颤。与孙宇打交道,或许尚有转圜余地;若彻底倒向袁罡,恐怕真的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就在这时,牢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比南宫雨薇来时更为沉重。孙宇在赵空的陪同下,步入了囚室。他依旧是一身玄色深衣,外罩墨狐大氅,神色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南宫衍,”孙宇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赘语,“情形想必你已知晓。袁罡私兵已犯我育阳,公然叛逆。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其一,继续安心为囚。待我平定袁罡叛乱,肃清南阳,届时,南宫家之命运,将完全由律法与朝廷定夺,我亦难保周全。”
接着,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南宫衍:“其二,戴罪立功。即刻起,协助我稳定方城山下数万太平道降卒,不使其生乱。并利用你在荆州的人脉声望,联络旧部,尽可能搜集黄巾军情报,必要时,助我抵御外侮。若你立下功劳,我孙宇在此承诺,必上表朝廷,力陈你之功绩,保你南宫家血脉不绝,在荆州,仍可保有安身立命之一席之地。”
囚室内,空气仿佛凝固。炭盆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南宫衍脸上剧烈挣扎的神色。他看看面前神色决绝、甚至不惜以自身为质的妹妹,又看看对面那个目光沉静、却掌握着他和家族生杀大权的年轻太守。
一边是家族的尊严与过往的骄傲,一边是现实的残酷与未来的生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南宫衍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冠,然后面向孙宇,深深地俯身下拜,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罪人……南宫衍,愿效犬马之劳,戴罪立功……一切,但凭孙太守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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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伏牛山麓,育阳城外。
黄巾军先锋三千,与张曼成所部黄巾残寇约八百人合流,凭借兵力优势与突然性,向育阳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一时间,城下箭矢如蝗,遮天蔽日,杀声震天动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黄忠据城死守,这位老将须发皆张,亲自立于城头,挽起他那张着名的铁胎弓,箭无虚发,接连射杀黄巾军数名冲锋在前的低级将领,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守城士卒依托女墙和箭垛,滚木礌石齐下,沸油金汁泼洒,拼死抵抗。城上城下,尸骸枕藉,鲜血染红了城墙根下的积雪,伤亡极为惨重。
然而,黄巾军毕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在主将的督战下,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多处城墙出现险情。
就在育阳城岌岌可危之际,孙宇亲率的一千五百宛城精兵,在熟悉地形的南宫衍及其部分旧部向导下,避开大道,抄一条荒废多年的猎人小径,奇迹般地迂回至黄巾军主力的侧后方。
与此同时,赵空统领的南阳郡主力约四千人,亦按照预定计划,堂堂正正,自官道大张旗鼓地推进,对黄巾军形成正面压迫之势。
总攻的号角,在午后最激烈的时刻,自官军阵营中冲天而起!
孙宇白袍银甲,手持一杆亮银枪,一马当先,从黄巾军侧翼的山林中猛地杀出!他所率的皆是精锐,如同出闸猛虎,直插黄巾军相对薄弱的腰部。孙宇长枪舞动,化作点点寒星,所过之处,黄巾军人仰马翻,竟无人能挡其锋芒。他的目标明确,直取那杆“袁”字大旗下的敌军主将!
南宫衍亦率其旧部,奋勇冲杀。他虽久未亲临战阵,但家传武艺与求生立功劳的迫切,让他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他的奋战,既是为了向孙宇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是为了向所有观望者表明南宫家此刻的立场。
战场上,风云突变。黄巾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孙宇于万军丛中,终于锁定了那名身着华丽铠甲的黄巾军主将。他催动战马,加速前冲,长枪如龙,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而去!那袁将仓促迎战,不过数合,便被孙宇一枪刺穿咽喉,挑落马下!
主将阵亡,黄巾军士气瞬间崩溃。
张曼成见大势已去,心中惶恐,欲趁乱率其残部遁入山林,再做打算。不料,他刚拨转马头,便被城头一直密切关注战局的黄忠发现。老将军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支特制的三棱破甲箭,带着凄厉的呼啸,穿越混乱的战场,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张曼成的坐骑!
战马哀鸣倒地,张曼成被重重摔落尘埃,尚未爬起,已被蜂拥而上的官军团团围住,只得束手就擒。
黄巾军大败,残部失去指挥,四散溃逃,纷纷丢弃兵器铠甲,没命地逃入伏牛山莽莽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