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康贵看着桌上的烟和那封信问道。
张万德笑着回道：“这不是年底了嘛，而且我这有一亲戚吧，他……他在工作上犯了个小错误，听说还给您抓着了要革他的职。所以……让我来跟你求个情。”
“跟我求情？”康贵昌原封不动的将桌上推来的烟还有信封坚决地推了回去。他明白，这肯定是粮食局的财务主任给他的，他也肯定收了他一些好处。
康贵昌严声说道：“老张啊，不是我康贵昌绝情，也不是我这个晚辈不卖你面子。现在是特殊时期，要是上边的人事调度一下来，去省厅单位的名单里肯定有你一份。桌上的这个，恐怕会毁了您的前程。”
“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康贵昌摇摇头：“真的没有，德阳天灾如此，可还有人竟然玩忽职守。原本能收上来的粮食本来就少，我这开除革职，对他来说都算是轻的。”
张万德叹了口气：“好我明白了。”
近段时间，德阳市政各个部门都在做年尾的收关工作。为的，就是临近的年终考核。
康贵昌对接了市里的很多部门，当然，也有不少人都来到市政厅来拜访他。这礼物是一摞一摞的，有乡镇书记镇长的、有各部门的局长的、还有一些副职。下边各县的领导也纷纷打电话来，给他提前拜个早年。
进入腊月后，那人就更多了。不过，还真没有副书记邓国庆多。
自从，不少人知道粮食站长花钱请市长求情也没用的时候，他们就另辟蹊径。找上了副书记，跟康贵昌工作长时间且又有兄弟相称邓国庆，让邓国庆去给康贵昌吹耳边风。
还真别说，这法子还真挺管用的。一提到年终考核，邓国庆就用德阳全境受灾来打圆场。虽说这法子不是经常有效，但总的来说也是一个办法。
这种人情世故仿佛就像是一种传统，要在未来，这也许还会收敛些。可现在，那基本上就是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
面对不少送上来的礼，康贵昌也没驳了他们的面子。不过他还是意思性的从里边随便拿出一份，这心意也表示他收下了，其他的都原封不动退回。
虽然没有人会对此有太多的建议，但是大家还是不死心。除了粮食局的，大部分的人都不停地联络起了康贵昌。从送礼变成了送年货、烟酒局、饭局。
康贵昌想推脱，可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的法子呢可是真不少，说什么谈工作、什么老母亲大寿临终想见见他。反正无所不用其极，就为了让康贵昌来到他们那儿吃一顿饭。
康贵昌本人也十分无奈，他叫到周通和张万德，去问问这避局的法子。弄得他最后，连自己都进了送礼的局里边。邓国庆听了，弄得他是哭笑不得。
下班后，邓国庆来到了康贵昌的办公室。因为他知道，康贵昌有一个老毛病，那就是不管是什么时候下班，他都会在办公室里待上一段时间。
他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他在跟不知道谁在通电话。电话打完后，邓国庆问道：“老康，最近请你吃饭的人不少啊。这包青天也要变成秦琼了？”
康贵昌冷笑道：“我这儿也没办法啊，每次到年关的时候，就会有这些电话过来。请客吃饭聊工作，可每次到地儿，他们基本上都没谈过有关工作的事儿。对了，你这段时间不也是一样嘛。”
“瞧你说的。不过的确，这段时间来电话的人也多了。就说这送礼吧，我推掉了一回，之后又来。反反复复，我那，也没比你这儿好到哪儿去。请客吃饭，那就更别提了，一样，谈工作，结果就光喝酒了，有时候吃完了我还想出去吃一顿宵夜。现在，我都快怀疑我是腐败分子了。”
邓国庆说完，和康贵昌面面相觑，他们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就在两人还在为那些送来的礼物烦恼的时候，邓国庆突然问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老康啊，说真的，自从跟你工作的这些年以来，我是没见过你回去过年过。就算过年，你也呆在县政府、市政府里边。你突然出现在咱们村的时候，村里就在传你是孤儿，死了爹娘。我觉得吧，这儿事儿应该是谣传。你不是不想回去，是回不去，是吧？”
邓国庆的话让康贵昌感觉到头皮发麻，因为他的每句话的每一个字都说在点上。不过他没有透露出震惊的表情，他挠了挠头，敷衍的说道：“老邓啊，村里人说的……是真的。我没地方去，也没地方回，还不如呆在这市政府里，规划市里下一步的发展。”
邓国庆听完，心中又多了几分震惊。虽然他还是有些疑虑，可看着康贵昌的神情，说得如此自然，他也没法子不能相信。
腊月初一，康贵昌来到了粮食厅找到了高远，只为询问清查小组接下来的工作。
高远面露难色说：“清查小组最近的工作进度算是相比较往常是越发的迟缓。自从孙玟遇袭被撞之后，弄得下去工作的人都人心惶惶的。虽然孙玟带伤坚持工作，可……可不知道为什么，粮库原本要透入实情的员工突然之间倒戈，原本要打开的门，又被关上了。”
康贵昌皱着眉头问道：“是李勇宝他回到粮食局里了？”
高远摇头说：“李勇宝他还在抱病，而且就算他想复员，那也要跟着曲正评去其他地方工作。怎么可能有时间，来管清查的工作。”
康贵昌点头道：“我明白了，粮食局里有李勇宝的鬼。这李勇宝，跟我们玩远程遥控呢。他这是要学诸葛亮，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高远听了，也赞同地点头。
康贵昌接着说：“既然工作进展都被他李勇宝一仗打回解放前了，那就把孙玟的清查小组撤下来吧，别人姑娘手脚都伤了，正好趁着时间回去养养看看家人。”
“哦，对了说到家人……小康，我听说你打算今年不回去了，这事是怎么一回事？”
康贵昌笑着回答：“哦，你说这事儿啊。我这儿也不知道回哪儿去啊，再说了，我现在有时候都不明白我是谁。”
“听你这么一说，你是父母早亡？”
康贵昌点头道：“您可以这么说。”
高远听了，心里有些愧疚。
康贵昌进了粮食厅，见了孙玟，将休假的事情告知与她。当然，他没有明着说让孙玟带着她的小组撤出德阳粮库调查。而是，趁着年息，先回去养精蓄锐。期间康贵昌还苦口婆心的劝解，话说得比她亲爹还亲。
孙玟听了康贵昌的话还调侃道：“康书记，行了，我答应您和高厅长。您和高厅长跟我差不了几岁，就不用您二位跟我爹一样如此操心了。”
年底总结报告会议结束后，不少职工都回了自己的家。现在整个市政大院儿内，就剩下了康贵昌一人。
冬日的寒风在呜呜的吹着，吹走了树上最后一片叶。
康贵昌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着庭院儿里的老榕树，想起了过去儿时的时候经常跟自己的同学来到县委大院儿里打闹。玩具枪战、捉迷藏还有跑步竞赛，想起那时候，他脸上挂着不属于年轻人的微笑。
从远处看，就仿佛是一个老头在感叹已经逝去的时光。
就在他坐在国旗杆儿下，享受着冬日的风带来的凉爽时，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包中华，点起一根。
地上的瓷砖里，倒映出了一张脸，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嘴里叼着烟，在风中思考的样子，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抽完一根烟，他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回到了省里给他安排的住所。
里边的家具摆设十分简单，两张沙发，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客厅，就这样成了。
他将包放在沙发上，空荡荡的，要是过去，肯定会有一声刺耳的唠叨声。可现在，是听不到了。
今天他买了一些猪肉、一条鱼还有一些青菜，简单的做了一桌。摆好一切之后，他的家门被敲响。
康贵昌打开门一看，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来敲门的，不是邻居，而是德阳的开发商陈金奎陈老板。他肥头大耳的，还是个光头，满脸的胡渣子，却戴着一个大金链子。这让康贵昌有种回到未来，看见精神小伙儿或者东北的某个大哥的感觉。
虽然他对陈金奎有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可他却十分反感他。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房产开发的老板敲一个市委书记家的门定有事所求。
他笑呵呵的样子，手中还有脚边放着几袋礼品。
“康书记，新年好啊。”陈金奎乐呵道。
康贵昌白了他一眼，看了看他手中和地上的礼品说：“陈老板，要是您来拜早年，来蹭饭，我欢迎。可是，您这几袋子东西我真不能让他们进门儿。毕竟这儿是市委大院儿，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送进来。陈老板，还请您谅解。”
“哎呀，康书记，您怎么那么死板啊？这些东西，可是废了我牛鼻子劲儿才弄到的。您要是不收，那就是驳了我老陈的面子！”
陈金奎说完，康贵昌嘴角微微上扬，便将门关上。
眼看着康贵昌家的铁门要关上的时候，陈金奎便一脚插了进来卡住了门框，不过他的脚也因此遭了老罪。被这铁门夹得，疼得那是脸都变形了。
“康书记，您这下手怎么能那么狠啊？！”陈金奎说道。
康贵昌回答：“陈总，您要是硬闯，那我就报警了，如果您觉得报警没用硬要把这些东西都送进来，那别怪我不客气。”
康贵昌的神情十分坚定，陈金奎自知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要是真的硬闯，那自己就真的跟康贵昌说不下话。而更重要的是，他可能也因此要面临的，是牢狱之灾。
“那……成！”陈金奎犹豫了会儿接着说：“那康书记，您不建议咱多副碗筷吧？”
康贵昌说：“我不建议，要过年了，人来拜早年，我都不拒。可你手中的那些东西，我可一份都不能让你带进来。”
“成！”陈金奎乐呵地笑着说。
陈金奎进屋后，便让一旁穿着西服的保镖将东西都搬回车上，但在关门的那一刻，这时门外走来一个年轻的看着20几岁的姑娘。
长得十分标致，有种千金小姐的感觉。
这让康贵昌顿时警惕起来，“陈总，你要是给我下什么套，那还是请回吧。我这儿可不欢迎你！”
“爸！你看他！别人都不欢迎咱们，那咱们还来这儿干嘛？”
那姑娘说完，陈金奎便转身斥责：“小丽！你怎么跟康书记说话的！没大没小的！”
训斥完那名姑娘后，他又笑呵呵地跟康贵昌说：“康书记，您多虑了。我要用美人计，那我也得找别人啊，我犯不着弄我自己的亲闺女给您吧？您说是吧。”
看着陈金奎的表情，康贵昌总觉得面前活脱脱就是一个笑面虎。不过说的也是，谁会拿自己女儿来跟别人交易的？除非是不得已之下，否则，那个人就真的是禽兽不如。
康贵昌放下戒备，随后拿出两副碗筷放在桌前。吃饭的时候，康贵昌仔细观察了陈金奎父女之间的吃饭的过程。那老父亲的无可奈何，以及对自家白菜呵护尽收康贵昌的眼底。
就在三人吃好了以后，陈金奎便问道：“康书记，有酒吗？”
康贵昌摇头道：“我一直一个人，很少喝酒。”
“哦！要不，咱俩整几杯？”
“不了，待会儿还有工作。”
“还有……”
就在陈金奎要说话的时候，坐在一旁的陈丽抢先说道：“市委书记的工作那么多吗？连过节都要抽出一部分时间来给工作。”
就在陈金奎要训斥的时候，康贵昌说：“今年的事儿都完成了，下边的报告也上交了，可我要规划明年的发展进程。就好比你们家公司，财务会计上交财报后，陈总要对未来发展某去处一样。”
“就盖盖房子，能有什么谋划？”
“怎么没有，德阳那个地方能盖楼、那个地方不能盖楼，我们市政是否要他承包工程，他是否要接受工程，这些陈总都要考虑在内。更不用说开发土地所耗费成本，不过有会计，他也不用操心这些。他要操心的，是企业之间的竞争与合作。这里边的门道，等你回去的时候问问呢陈总就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