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水汽在洞壁上凝结成珠，顺着钟乳石的尖端缓缓滴落，在地面的水洼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周整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可知晓，为何这古仙一脉比我们道门仙人要好过一些？因为古仙师法天地，往往与一地融为一体，虽比不得我们拥有的洞天福地，但在对于红尘的适应上，的确是比我们要好些。”
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秘而不宣的郑重。
“传闻千年前，王尸古曾经想要推广古仙一脉，留下了关乎‘师法天地’的传承秘宝。说不得在青铜仙殿里还能找到。若我们能学一些古仙之术，也许就不用担心未来可能被吃掉了。”
孙春绮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古仙一脉？不是早就在仙魔大战中绝迹了吗？”
“绝迹的是传承，不是遗迹。”
周整凑近了些，火光映出他眼底的狂热。
“我偶然得到残卷，上面记载着古仙王尸身所在，更不要说他手中的一座青铜仙殿镇于其上。那仙殿以星辰精金混合龙骨铸造，堪称万古不灭的防御至宝——”
“防御至宝”四个字像火星落进了油锅，瞬间点燃了孙春绮心中潜藏的欲望。
她修的是飞剑，“白练秋”出鞘可断流截风，素有“一剑破万法”的美誉，可剑修最忌久战，更怕被围攻时难有喘息。
这些年她多少次在险境中靠着极致的速度死里逃生，若有一件能镇压气运的防御法宝……
念头刚起，洞外忽然传来细碎的破空声。孙春绮还未转头，就见周整猛地抬头，脸上的狂热瞬间转为错愕。
“不好！是阵法波动！”
周整话音未落，洞顶忽然亮起点点幽光，无数星辰轨迹在虚空中浮现，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正是刘醒非学自某人的阵法“星光灭绝阵”！
阵法启动的瞬间，孙春绮眼中寒光骤起。
她没有去看阵外的人，反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腰间长剑。
“白练秋”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白光，快得只留下残影。
周整还在错愕地望着头顶的星网，喉咙处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见鲜血顺着脖颈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视线模糊间，他只看到孙春绮收剑回鞘的动作，以及她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冷意。
“对不住了。”
孙春绮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刚硬的决绝。
“这青铜仙殿，我更需要。”
献给宗门。
开什么玩笑。
你周整献给宗门，的确是有可能排名靠后，甚至不会被吃掉。
但孙春绮的下场就不怎么好，不怎么妙了。
洞顶的星光越来越亮，阵法的威压逐渐增强。
孙春绮望着周整倒下的身影，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望向洞口。
无论是阵外的刘醒非，还是那座传说中的青铜仙殿，都将是她接下来要踏过的路。潮湿的山风卷着石缝里的寒气掠过，洞壁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下坠，在触及地面的前一瞬，周遭的空气忽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刘醒非的身影从虚无中步出，玄色衣袍边缘还沾着维度穿梭时的微光。
他足尖点在冰冷的岩石上，连一丝尘埃都未惊动——这正是九天神行的玄妙，踏足于常人无法感知的高维夹缝，纵是近在咫尺，若无顶尖瞳术或特制法宝，也绝难发现他的踪迹。
“你来得正好。”
孙春绮的声音在洞内响起，她身前正跪着一个面色呆滞的中年修士，正是铁冠道门的周整。
此刻他双目无神，脖子被斩切开大半，殷红的血染透了半边袍子。
神魂已经离体，只剩下一具任人摆布的躯壳。
一句话，他死了。
但这还没结束。
不等刘醒非回应，孙春绮已扬手打出一张黄符。
符纸在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幽蓝色的雷火，精准地钻入周整天灵。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惨叫消散在雷火中，周整原本还有些微颤动的身体彻底僵住，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最后一点灵光也熄灭了。
“神魂已灭，干净利落。”
孙春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蝼蚁。
她反手祭出一柄青蓝宝剑，剑身流转着凛冽的寒光。
“接下来，该处理这副皮囊了。”
剑光闪过，没有鲜血飞溅，只有皮肉分离的轻响。
孙春绮手法极快，指尖掐着诡异的法诀，青蓝剑如臂使指，沿着周整的脊椎划开一道细缝，随后如剥笋般将整张人皮完整剥下。
那皮张薄如蝉翼，连细微的毛孔都清晰可见，却诡异的没有沾染半分血迹。
她随手一挥，一团烈焰凭空燃起，将周整的残躯吞噬殆尽，连骨灰都在火焰中化作了飞灰。
紧接着，三张符纸接连打出。
净衣符扫过，人皮上残留的油脂尽去。
清水符化作一道细流，冲刷着无形的污渍。
最后一张无垢符贴在皮张上，金光流转间，连最细微的血腥气都被彻底抹去。
此刻的人皮白洁如新，仿佛一件精心鞣制的上等皮革。
孙春绮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凝结出淡金色的符文，一道道打入人皮之中。
随着咒语声渐响，人皮上开始泛起周整独有的气息波动，连修为境界的伪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是修仙百艺中的画皮术。”
她转头看向刘醒非，眼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我已将周整的气息、修为波动尽数附在这皮上，只要你穿着它，宗门的秘法探查也只会以为周整尚在人世。”
她将处理好的人皮展开，那轻薄的皮张在空中微微浮动，竟真如一件寻常衣裳般自然。
“到了宗门约定的归期，你便披上周整的皮囊，替他回归铁冠道门。到时你我联手，把这铁冠道门，诛灭个干干净净。”
刘醒非看着那张泛着诡异光泽的人皮，又看向孙春绮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缓缓点了点头。
洞外的风声愈发凄厉，仿佛已在提前哀悼那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没有人比刘醒非更清楚，孙春绮看向铁冠道门方向时，眼底那团寒冰下藏着怎样的烈焰。
那不是一时意气的怨怼，而是数十年心血被践踏、性命如悬丝般苟活后，淬炼出的彻骨恨意。
当年孙春绮初入铁冠道门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山野少女。
她天生剑骨，握剑时指尖会自然凝出剑气，本该是万中无一的剑道璞玉。
可铁冠道门主修符箓丹鼎，剑修不过是护门的点缀，宗门藏经阁里的剑道典籍，十本里倒有八本是残缺的。
“剑修攻伐第一又如何？她的上限也就那样子了，未来前途有限，终究是末流。”
当年传功长老的话，她记了一辈子。
没有顶尖传承，她就自己悟。
别的弟子在丹房里温养丹药时，她在剑坪上挥剑到虎口流血。
别人靠着宗门资源轻松突破时，她啃着最粗劣的辟谷丹，在罡风洞里打磨剑意。
铁冠道门给她的剑道资源，除了残缺有限的剑谱，也就两口看起来不错的飞剑了。
这两把飞剑，是前人遗泽，不是按孙春绮量身打造的。
成长有限。
一开始是风光，但到了筑基期之后，修为就会慢了下来。
到时，一个个原本不如她的后学末进会一个个超越她。
这让她怎么甘心接受这种未来。
连她的根骨，也是最多只能止步筑基。
可她不信命，在突破金丹的那天，整座山门都能听到剑坪方向传来的龙吟般剑鸣——她以剑意冲开丹田壁垒，硬生生在没有上品功法支撑的情况下，凝结出了金丹。
这本该是宗门盛事，却成了她噩梦的开始。
金丹剑修的锋芒，刺得那些靠资源堆砌起来的核心弟子坐立难安。
她一剑劈开三阶妖兽的战绩，让主修符箓的长老们觉得颜面扫地。
“此女剑心过锐，恐难掌控”的流言开始在宗门内蔓延，明里暗里的打压接踵而至。
她的剑坪被划归给丹修做药园，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柄灵剑井水灵剑被借口“宗门公用”收走，甚至连每月的修炼资源，都时常被克扣。
有一次秘境试炼，同行的弟子故意引来了高阶妖兽，想借妖兽之手除掉她。
她凭着高超的剑术杀出重围，回宗门理论时，得到的却是一句“历练本就凶险，各安天命”。
那一刻她才彻底明白，铁冠道门容不下一个“异类”的崛起，尤其是她这样，没靠着宗门扶持就爬上来的剑修。
从那天起，孙春绮学会了伪装。
她收敛了剑势，藏起了锋芒，见人时总是低眉顺眼，甚至主动去学那些她曾不屑一顾的符箓之术，装作一副“剑修转修符箓”的乖巧模样。
可只有在无人的深夜，她抚摸着掌心的剑茧，感受着金丹里躁动的剑意时，才会露出眼底的冰冷——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座囚禁她、打压她的牢笼，彻底掀翻的机会。
“他们养我，不是为了宗门强盛，只是想让我做一柄听话的剑。”
孙春绮的指尖划过青蓝剑的剑脊，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因为培养一个剑修——便宜啊。还省时间，所以他们才培养我，一开始就是想把我当工具使用，可当这柄剑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们自然要毁了我。”
她抬眼看向刘醒非，眼中的寒意化作决绝的火焰：“所以我不能等，也等不起。铁冠道门欠我的，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这一次，该轮到他们尝尝，被自己亲手培养出的‘异类’，一剑穿心的滋味了。”
洞外的风卷着碎石敲打岩壁，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提前奏响序曲。
刘醒非看着地上尚未散尽的焦痕，眉头拧成了疙瘩。
方才孙春绮动手太快，周整那点残存的意识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吐露，就彻底化为飞灰。
“你这手也太急了。”
他看向正将人皮叠好的孙春绮，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周整刚提到青铜仙殿和王尸古，话才说了半截，你就把人神魂都灭了。现在好了，他知道多少内情？仙殿具体在哪？王尸古又是何方神圣？我们一概不知，这青铜仙殿的图谋，总不能靠猜吧？”
孙春绮将处理妥帖的人皮收进玉盒，闻言抬眼，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弧度：“何须他说？周整这种货色，知道的也未必比我们自己查得清楚。”
她指尖在玉盒上轻轻一点，盒身泛起淡淡的灵光：“你忘了？王尸古这名号，听着就不是无名之辈。修仙界里能以‘古’字冠名的，要么是上古修士的残魂，要么是积年的尸煞凶物，总归是有些来历的。”
刘醒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他早些年时，的确在凡间的考古队待过数年，专研古籍秘闻、辨识古物来历的本事，在同辈修士里算得上独一份。
那些尘封在竹简帛书里的秘辛，别人看着头疼，他却能从中理出脉络。
“你是说……”
“没错。”
孙春绮打断他，语气笃定。
“你从前在考古队学的那些本事，正好派上用场。凡间的史书方志、古籍珍本的残卷秘录，总能找到关于王尸古的记载。只要查出这东西的底细，顺藤摸瓜找到它的老巢——多半就和青铜仙殿脱不了干系。”
她走到洞壁边，用剑尖在岩石上轻轻划着：“周整知道的，不过是关于此事的一些只言片语。与其听他半真半假地啰嗦，不如我们自己动手查。你从古籍里找出线索，我来推演佐证，等摸清了王尸古的虚实，直接盗了它的老巢便是。”
刘醒非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精芒，心头的疑虑渐渐消散。
他确实擅长从故纸堆里发掘真相，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秘闻，往往藏着最关键的线索。
周整的死虽然断了直接的口供，却未必不是另一条捷径。
“行。”
他颔首道。
“我这就去搜罗典籍，王尸古……这名字倒是透着股邪性，多半不是什么善茬。”
“善茬还值得我们动手？”
孙春绮轻笑一声，青蓝剑归鞘时发出清脆的嗡鸣。
“越邪性越好，这种东西守着的宝贝，才够分量。等拿到青铜仙殿的好处，灭铁冠道门时，也能多几分底气。”
山洞深处传来水滴坠落的声响，节奏均匀，像是在为即将开始的探寻，默默计数。
刘醒非指尖凝起一缕微光，心中已开始盘算该从哪部古籍查起——王尸古，青铜仙殿，这两个名字背后，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