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荒野如今情形尚在预料之中，厄德瓦人已不再是西部荒原的霸主……”
“……”
“——赫维亚历二零三一，秋末。”
希隆收好笔记，长舒一口气。
从斯威尔特那里得知的荒原见闻，算是让他安下了心来，至少，他一直没有小瞧荒原之中的那些势力。
等到他再次进入荒原的时候，一切局面或许都不会那么晦暗不明了——至少他避免了犯下那几位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贤王倒在异兽的洪流里，那每隔十几年就会出现的西部狂潮，引发的原因大概率是巨兽的狂暴，以及荒原中的那些势力的牵引。
——残缺的王被突然出现的荒原铁骑碾碎了西进的预想，而现在的希隆已经知晓了荒野里存在的那些势力。
希隆思量着，算算时间，或许过不了多久，下一次西部狂潮也快来了。他得在那到来之前回到赫伦兹亚，若按照以往的规律来说，时间尚还充足，但这毕竟不是人所能掌握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数。
他看向书架。
星辰钟塔，里面到底有什么，是他需要去了解的？
无论如何，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来到阿斯特里德已经快过去了大半年了，他不希望自己会在这里待上一年多的时间。
他立刻又投入了魔法的研究当中。
——
走在离开法师塔的道路上，斯威尔特一直握着腰间的剑。
艾薇安抬头仰望天上垂落的星线奇观，默然不语。
“接下来我要去学院，见一个老朋友。”斯威尔特扭头对着艾薇安说道。
艾薇安嗯了一声。
她一直跟着斯威尔特，从霍恩诺德一路北上。
这一段旅程，她切实感受到如今的时代已经与过往全然不同，至少平凡的人多了太多了。
她能感受到如今灵枢网络的孱弱，能感受到以往的那些强者的气息大多都不存在了，而当她真正踏入那些个村落城镇，去到平民百姓之中，如此蒙尘的时代，让她不觉心惊胆战。
人们就像在做一场美梦一般，活的安逸，似乎完全不知道那血海苦深的黑暗，就连传说都是美好的。
历史被遗忘了。
但至少，还有人明悟前行。
“你怎么看……”她忽得说道。
斯威尔特双眼清明，他知道艾薇安要问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跟很多贵族们打过交道，有些还是政客，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他们比商人精明的多，在他们的眼里，人是有价码的，他们能一眼看出，眼前的人能否给自己带来利益，或者能否给自己做事。”
艾薇安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
“他的眼神不像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或许我们的价码已经在他眼里标注了出来。”斯威尔特松开了腰间的剑，缓缓道，“我从西部荒野出来之后，在赫伦兹亚听到了不少他的传闻。希隆·诺里利安·修尔泽特亚，我是第一次见他……嗯……他像传闻中说的一样，遇到事情冷静的像位贤者，总是掌握局面。或许他的手段，会让你拭目以待的。”
“你相信这个年轻人吗？”
“谁知道呢？”斯威尔特耸了耸肩，“这把剑与那个吊坠产生了共鸣……我不明白，他那样年轻的人，是如何得知那种隐秘的存在的，但无论如何，在真正面对那些家伙的时候，情况永远不会乐观。”
艾薇安汗毛耸立，打了个寒颤：“是……我知道。”
斯威尔特平淡道：“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不要太过纠结过去，你活在现在，如果这是你梦寐以求的时代，还不如活的像个平常人一样，忘掉那些苦难。”
艾薇安正色道：“我是风暴君主的近臣，我绝不允许我自己忘记过去的一切！”
年迈的老人看着这个更年迈于自己的年轻女人，忽得，欲言又止。
两人来到了学院大门口，斯威尔特掏出了一块古老的符节，据他所说，这是学院的通行证，然而学院门口的守卫并不知道这个东西。
“阿斯特里德戒严，如果不是学院学者学生，不得随意出入学院。”
斯威尔特面露难色。
艾薇安双臂环抱，打量着这座城堡。
嗯……阿斯特里德魔法学院，很古老的地方，藏在幻境里，才得以度过了千年的岁月吗？
“我是受到了布伦哈福特的邀请，才来到这里的。”
斯威尔特说着，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守卫。
“布伦哈福特大师？”
守卫半信半疑，拿过信封查看，信里有布伦哈福特的签名，以及他的印章。
“原来如此，进去吧。”守卫没有过多纠缠，那印章做不了假，上面还有阿斯特里德魔法学院的字样。
斯威尔特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在古旧的城堡中穿行。
他从不吝于向那些年轻人们投去热切的目光，目光中有怀念，有期许，有羡慕。
“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儿吗？”艾薇安问道。
“他说他在月光神授塔塔顶。”
艾薇安嗯了一声，眼神淡漠，她也像斯威尔特一样，打量着周围来往的年轻学生，还有学者。
和他们刚刚见到的年轻的王子比起来，这些人的魔力弱得可怜，艾薇安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能像那个年轻人一样，浑身汹涌着澎湃的魔力？
他们根本入不了艾薇安的眼。
不少人会为艾薇安的美貌驻足，因为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女人，简直就像是描绘着神女的油画里走出的人物，她能让星月为之失色！
可惜她的眼神太冷漠了，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斯威尔特并没有找人问路，他似乎在很多年前就来过这里了，况且月光神授塔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寻找的地方，抬头，那几座仿佛托起夜空的高塔就能看见。
他们来到了神授塔的大门口，斯威尔特说明了来意，再次亮出了那封信。
他们便被带到了月光神授塔的塔顶。
这里是一间空荡的房间，没有什么家具，房间中央竟是摆着一辆马车。
斯威尔特与艾薇安走了进去，这里颇为清冷，或许是因为太高的缘故。壁炉里虽然跃动着火焰，但并不能温暖这空荡的房间。
“谁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披着保暖斗篷的老人从转角走了出来，看着到访的来客。
“那是你吗，斯威尔特？”
“是的，老朋友。”
斯威尔特难得笑了笑，脸上的褶子皱到了一起。
布伦哈福特浑浊的双眼顿时放出光亮，就连他花白的头发似乎都油润了些。
“你终于是来了！”他慢慢走上前，与斯威尔特互相抱住了右手。
“从天之城离别之后，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
布伦哈福特吭哧吭哧的笑着。
“你给我写了信，我自然是会来的。”
斯威尔特虽然笑着说，但他能感受到这位老朋友身体的孱弱，他情绪有些低落。
布伦哈福特招呼着斯威尔特与艾薇安坐下，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斯威尔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了一卷烟叶。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圣福伦蒂尼亚王国东部产出的红烟叶，我在卢弗尔的南部市场里找到的，那个老板是地道的南方人，这个货是真的，花了我不少银币。”
布伦哈福特本来收敛住了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的笑意，此刻看到这份礼物，顿时又乐了起来。
他问道：“只有一卷？”
斯威尔特旋即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满了那同样的烟卷。
“哈哈哈哈！”
布伦哈福特将那木盒搁在桌子上，便起身慢慢走到了壁炉旁边，用壁炉里的火点燃了先前斯威尔特递来的烟叶。
他轻吸一口，吐出浓烟。
“啊，该死，我好像活过来了！我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斯威尔特笑而不语，看着布伦哈福特一边吸着烟，一边走了过来。
“南方人就是会享受啊，这东西怎么就流通不到咱们北边来呢？”布伦哈福特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看着斯威尔特。
斯威尔特说道：“半年以前，弗劳埃尔王国传出了消息，七国峰会结束之后，将逐步恢复与南方王国的贸易往来，或许不久之后，就能看到很多南方来的商品了。”
布伦哈福特一口一口的吸着烟，吐出浓浓的烟雾，良久才开口：“这是好事……这是好事，不是吗？”
坐在斯威尔特旁边的艾薇安本来好奇的嗅了一口布伦哈福特吐出来的烟雾，结果只感到一阵恶心的臭味，她便用手驱散了这向着她飘来的烟雾。
布伦哈福特这才仔细打量了会艾薇安，他缓缓开口道。
“这是……你的女儿？”
斯威尔特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
“我就说你这么挫的家伙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水灵的姑娘。”布伦哈福特哈哈大笑。
“这妹子的样貌，可比得上咱们当年见过的那位女王了。”
“是啊。”
斯威尔特眯着眼，想起了两人以前在天之城外勾肩搭背，偷看着那站在勇武的赫伦兹亚龙骑军最前面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女王的情形。
艾薇安开口问道：“你是至高术士？”
布伦哈福特眯着眼睛，看向艾薇安：“嘿，孩子，我现在可不收徒弟，哪怕你再怎么好看，也不收了。”
“问问而已。”艾薇安神情淡漠。
眼前的老人分明已经油尽灯枯，身上的魔法甚至不如外面那些年轻的学生。
“我可不记得你会在旅行路上带上一位旅伴。”
斯威尔特嗯了一声：“她无处可去，来历不凡，我也就将她带在身边了。”
他目光移到了房间中央的马车上。
“真没想到你把这个搬了上来……”
布伦哈福特也看了过去。
“拆成零件带上来，在这里重新组装起来的。这个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扔了呢？”
“一辆马车而已。”斯威尔特摇着头。
布伦哈福特皱了皱眉：“你总是这样……人要懂得纪念，不忘记过去的美好，才能过得好生活。”
“我的生活难道不好吗？”斯威尔特反问道。
布伦哈福特猛吸了一口烟卷。
“是，好。在王国之间到处转悠，过得比谁都自由，你可不是一直都这样的……我还没有忘记你当初给我寄来的那封信，你说你要死了，当时我差点放弃了学术传承，去找你的坟。”
斯威尔特愣了愣，旋即沉默了下来。
布伦哈福特没多久就快吸完了手上的烟卷，他连忙从盒子里拿出另一根，对着手里的烟卷的火星继续续上。
“嘶——第一口总是最美妙的！”
他迷糊着眼，将盒子推到了斯威尔特的面前。
“不要了？”
布伦哈福特又吸了一口烟：“就这两根……最后两根。”
他看着斯威尔特，也沉默良久。
“我到时候了，斯威尔特。”
两位年迈的老人，面对面的交谈。
一位老人坐的板正，面色红润，一只手夹着烟卷，开怀大笑。行将就木。
一位老人微微弯着腰，看不清神色，干瘪的双手紧握着，沉默不语。还要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