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肆鄞这具身体心悸乃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这病症原本并不是如何的严重，若是旁人好好将养着，那么这辈子与旁人相比也不曾有什么区别。
但是赫连肆鄞有着这么一个出身，生在皇家，还是在母妃兄长俱亡的艰难求生的处境之中，总是免不了殚精竭虑，一步一处仔细谋划，耗费心力，年幼的隐忍和压抑早已将心悸之症严重化了。
程染捂着胸口，指节攥住了祝述的手臂，用力隐忍之时筋脉骨骼都狰狞了几分。
宋砚礼走了过来，将程染抓在祝述身上的手扯了下来，随手便搭了个脉。
一侧日光挑染，这般近的距离，宋砚礼忽的倾轧而上，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仔细感受着手下的脉搏，视线并未挪动，然后伸手在程染的身上几处穴道点了点。
“心悸之症，算不得如何严重，落水恰巧病发而已。”
宋砚礼脉搭完了，倒也未曾放下来，他旁若无人的看着程染，看到对方因着心悸剧痛而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水洗过的瞳仁黑落落的，仿佛这般垂眸，便能落下泪来。
他以往倒是不曾喜欢过那些白面小生，总觉得软趴趴的没什么趣味，男子这般太过殊色又性子软绵的，玩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因着这么一遭，于是他们这一行五人，便稀里糊涂的朝着程染的住所行去了。
宋砚礼落在最后，步伐行到一半停了停，只见他放到一旁的鱼竿，极其细微的晃动了晃动。
到了程染的禅房，她这边只有灰扑扑的纳衣，好在她与李凤章身量差不多，穿起来倒也算是合身。
“你是不是户部侍郎祝大人的公子？我去年在踏春游上见过你一次。”
红衣骑马装的少年仔细端量过后才对着祝述开口。
“在下祝述，不知这位公子是？”
祝述手里还有着拐杖，手伸了伸勉强做了个礼。
“裴昀照，家父西北将军。”
祝述回想起来，去年踏春游他跟礼部尚书家的小姐吵了起来，还被对方踹了一脚，当时在场笑的最凶的好像就是这个东西。
“哦。”
祝述脸一扭，他是很记仇的。
“外面好像下雨了。”
蒙蒙春雨落的快，悄无声息的阻了日光，隔了视线，程染将禅房的烛火点上，然后将法照前两天才送来的新茶拿了出来。
“不是什么好茶，权当听雨煮茶，落个赏罢了。”
程染第一杯茶给了宋砚礼，权当谢他出手相救之意，第二杯给了祝述，这孩子身残志坚一路蹦跶也不容易，第三杯给了裴昀照，没有什么旁的原因，只是因着在听到他的名字之后，程染便念起来他是谁了。
日后赫连肆祁手下的第一猛将，因着他，让原身赫连肆鄞吃了不少的亏。
不过此时年少之际，一切乾坤未定，程染决定先下手为强，把人掳到自己这边。
而裴昀照向来是你狂我比你更狂，打死都不会认输半分的人，可是你若是跟我来软的，便总也招架不住的。
他于落雨声声之中闻得浅淡的茶气，这小和尚并未撒谎，着实算不得什么好茶，不过他自幼边关长大，来京里不过一二载，那些穷讲究的臭毛病还不曾浸染的深，倒也不在意。
只是他不曾想到，在接过茶的时候，这小和尚对着自己笑了笑，跳跃的烛火映在小和尚湿润的眼眸里，春雨落茶，香气氤氲，模糊了眉眼，于是裴昀照只得在朦胧之中看到了融雪般细白的脖颈。
春雨总是细棉的，远不如那般滂沱，李凤章满怀期待的看着程染，想着这都到最后了，这杯茶怎么也该轮到自己了。
只不过程染给裴昀照倒完茶之后，起手落下，那茶水便落在了自己的杯子里，随后便端起茶杯来自顾自的抿了一口。
李凤章这满腔欢喜忽的被浇灭了，往日他的性子是不会隐忍的，想来掀了这香案做的茶桌都是轻了，只是现在他手指摩挲了摩挲，到底是未曾动上一动。
他没来由的想到老师曾训斥他的话，慎，独。
他生来自私自利，没有让人欢喜的性子，也不曾有什么让人敬仰的品行。
他此时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听闻这般严苛的训斥，才有了现在的李凤章，他是不信的，不信老师，不信那些话。
只是，现在看到空落落的茶杯，李凤章忽的生出了戾气和颓然。
而此时极浅极淡的绿茶水汽落入了檀木黑的茶杯之中，李凤章攥着茶杯的手一颤，那些因着年少自尊而强撑着的冷淡在此刻好似再也维持不下去了，滋生的戾气瞬间消散，他只觉得原本酸楚刺痛的心口好似浸濡了茶气，烫的他心尖都颤了颤。
李凤章忽的抬头，而程染此时也将茶壶做了一个收起的姿势，半抬的手臂之后是小和尚略微含着笑意的神情。
李凤章别扭的移开了视线，耳垂旁若无人的泛了些桃花的浅淡。
茶水添到第二遍的时候，几个人也算是熟络了起来，裴昀照此时还是跟李凤章不对付，但好在是看着程染和其他人的面上，没有过多的摆什么臭脸。
“还不知道这位公子姓名？我瞧你方才那一手，像是军中军医的手法。”
裴昀照打开了话匣子，也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对着宋砚礼就开口询问。
“宋砚礼，小时候体弱多病，乡下游医教的。”
宋砚礼睁眼说瞎话一点都不曾有半分犹豫，再加上他模样本就生的正气，虽然略显清瘦，但是眉眼清明，裴昀照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是一看对方这般样子，便也不再起疑。
茶过三旬的时候，几人已然谈笑风生，裴昀照喝茶硬生生的喝出来在军营之中拼酒的气势。
“今日遇见几位，算是幸事，在下裴昀照，年十四，不知道几位年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