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午后,张陵本体罕见地走出了实验室。
倒不是因为他想摸鱼。
而是需要去查阅一些关于早期“潘多拉”感染者社会行为学的原始资料,这些资料存放在军区的信息中心,没有电子备份。
走在通往信息中心的路上,阳光透过营区高大的梧桐树,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不远处,传来一阵压抑的争论声。
“……我不同意!这个方案风险太高了!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一个清脆而坚定的女声传来。
这声音……
张陵的脚步一顿,觉得有些耳熟。
他循声望去,只见信息中心门口的台阶上,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正激动地和挂着上尉军衔的军官讨论着。
她的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更消瘦了一些,但站姿却如标枪般挺直,一头利落的短发衬得脖颈线条愈发分明。
似乎是察觉到了张陵的目光,肖冰下意识地转过头。
当看清张陵的脸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有惊讶,有错愕,有如释重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张……张陵?”
“是我。”
张陵走了过去,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警花,如今却满脸疲惫,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
“肖冰肖警官,别来无恙啊。”
“你……”肖冰喉咙动了一下,似乎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很清楚,在这种地方,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
“你怎么来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张陵略带关切的声音,肖冰的眼眶莫名有些红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丧尸爆发的时候,我正在出警,差点就回不来了。后来被军队救了,因为以前是警察,懂一些刑侦和逻辑分析,之后安排被到了部队里。”
她顿了顿,看着张陵身上同样款式的白大褂,眼神更加复杂。
“那你呢?你不是……学生吗?”
“发生了一些事。”
他不想过多解释自己的经历。
两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周围人来人往,但他们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说起来,耿队和……李光伟,他们现在怎么样?是在一线?”
对于姑苏的警局,他认识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肖冰、耿义、李光伟,这几乎是他全部的“熟人”。
在这样一个生死未卜的时代,偶遇故人,随口问起另外几人的近况,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行为。
然而,就是这句看似平常的问候,让肖冰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们……牺牲了。”
“在丧尸爆发的第四天,他们所在的小区被尸潮攻破。为了掩护其他居民撤退,他们两个……主动留下来断后,引爆了楼道的天然气管道……”
肖冰紧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死死的,似乎在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是英雄。”
张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暖团,却驱不散他们身上的寒意。
即便是可以无数次逆转的他,也依旧无法改变这时代洪流下,普通人的命运。
末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节哀。”
“嗯。”肖冰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将所有的悲伤都压回心底,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张陵,“不说这些了。对了,我听说姑苏军区总部这边相对安全,我刚调过来,应该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她鼓起勇气,迎上张陵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我能来找你吗?”
看着她那副既期待又怕被拒绝的样子,张陵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是驱散了两人之间所有阴霾的阳光。
“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肖冰那一直紧绷的脸,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灿烂得有些晃眼。
……
腐烂的酸臭味混合着灰尘,钻入鼻腔。
宋子成蜷缩在货架的阴影里,像条被遗弃的野狗。
他怀里揣着半包已经发潮的饼干碎,是他最后的食物。
一个星期。
整整一个星期。
他靠着这点碎屑和几瓶过期的纯净水活了下来。
支撑他活下来的,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恨。
那是种…能把骨头烧成灰,再把灰烬碾进心脏的恨意。
“永别了,小宋。”
“等等我!”
“门怎么打不开了!”
“你们俩要干嘛!”
一个星期前,陈家明和周世佳那两张他曾以为最亲切的脸,再回来后,变得狰狞又陌生。
“真以为我们是朋友吗?”
“早看你不顺眼了。”
“谁愿意带个拖油瓶啊!”
“就是。”
拖油瓶……
宋子成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笑。
是啊,自己一个搞生物研究的博士生,手无缚鸡之力,在末日里可不就是个拖油瓶吗?
他死死盯着那扇被从外面锁死的通道铁门。
门轴在尸群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你们给我等着!!”
“等我出去,和你们没完!”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这股恨意,让他一次又一次从昏睡和绝望中惊醒。
他每天都爬到门边,用耳朵贴着冰冷的铁皮,听着外面丧尸的嘶吼和撞击声。
计算着时间,感受着门锁的松动。
他要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他要亲眼看着那两个杂种,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
黄昏时分。
外面的撞击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宋子成扶着货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太虚弱了,视野阵阵发黑,每走一步,骨头都在尖叫。
他来到门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了一下。
“嘎吱——”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那扇支撑他所有恨意的、摇摇欲坠的大门,竟然……开了。
一道缝隙。
门外不是他想象中拥挤的尸群,也不是腐烂的血肉,而是一片空旷。
夕阳的余晖从缝隙里透进来,染红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愣住了,随即被一股狂喜攫住。
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满地的狼藉和暗红色的血迹,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战斗。数不清的丧尸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从街角拐了出来。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类似望远镜的仪器,正对着周围的环境进行扫描。
当仪器的镜头转向宋子成时,那人明显顿了一下。
“这里还有幸存者?”
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在宋子成的耳朵里如同天籁。
是救援队!
是军队的人!
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宋子成,他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那个身影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怪物已经被消灭了,恭喜你,活了下来。”
这道身影,正是张陵。
他本是用影分身来清理这片区域,为后续部队开路,却没想到手里的热成像仪会扫描到一个微弱的生命信号。
宋子成奄奄一息,却死死抓住了张陵的裤腿,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字。
“他们俩……他们俩呢?”
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仇恨的火焰。
“我要杀了他们!”
“你说的是门口这俩?”
宋子成一怔。
“门口?”
他猛地回头,看向厂房门口。
那里,靠着墙壁,堆叠着两具早已冰冷僵硬、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但宋子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自己的两个好友陈家明和周世佳。
“他们不是……跑了吗?”宋子成的脑子一片空白,喃喃自语。
张陵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