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王为富的死,谁最急,赵乾明肯定能排得上号。
他那辆价值不菲的轿车,此刻像个密不透风的罐头,将他困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里。
即使空调开到最大,可额头的汗依旧沿着鬓角滑进衣领,黏腻得令人发狂。
他刚刚又开车去了一趟市局,想从张陵那里再汲取一点安全感。
可聊完后,结果是他自己更焦虑了。
张陵似乎是摆烂了,虽然看起来神色轻松,但赵乾明认为他是觉得已经被死神手段困住,出不去只能听天由命。
“下一个是李振……下一个是李振……”
这个名字像魔咒,在他脑子里单曲循环。
他猛地一脚油门,试图用速度甩掉脑中的杂音。
车窗外,姑苏的街景飞速倒退,化作一团团模糊的色块。
红灯等候期,一个东西慢悠悠飘进赵乾明的视线。
那是一个儿童气球,被一个骑着电瓶车的少年攥在手里。
气球上,印着一个不断向内盘旋的、黑白相间的螺旋图案。
挺有创意的气球。
这是赵乾明的评价,但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像是被磁石吸住,无法移开。
那螺旋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瞳孔里缓缓转动,越转越快,将他整个人的意识都拖拽了进去。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撕裂。
他看到破碎的玻璃,像雪花一样纷飞。
看到融化的塑料,滴落在地板上,冒着刺鼻的浓烟。
看到一团无法言喻的炽热。
“李振……救我!”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将赵乾明从那恐怖的幻境中拽了出来。
因为他追尾了一辆前面的马自达。
马自达车主是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壮汉,骂骂咧咧地走下车,一拳砸在赵乾明的车窗上:
“你他妈怎么开车的?眼睛长屁股上了?!”
“够不够?不够还有。”
金链子壮汉愣住了,看着散落一地的钞票,一时间竟忘了怎么骂人。
赵乾明没再理他,一脚油门,车子发出一声咆哮,绕过马自达绝尘而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地方,那个在幻境中出现的地方。
“丽景大厦……丽景大厦……”
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导航上搜索。
终于,一个地址跳了出来。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方向盘一打,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当轿车一个急刹停在丽景大厦楼下时,他僵住了。
只见大厦高层,一个房间的窗口正向外翻滚着浓浓黑烟,火光隐现。
楼下已经拉起警戒线,几辆红色的消防车闪烁着刺眼的警灯,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
赵乾明踉跄着下车,抓住一个刚从楼里跑出来的大楼前台妹子,在钞能力的作用下得知了失火房间的客人身份。
“客户好像叫……叫李振……”
“轰!”
赵乾明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炸开了。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望着那翻滚的浓烟,眼神空洞。
……
几公里外,大金湖畔。
“你个臭小子,就知道玩水!快过来,让你爸给你拍张照!”
耿义的母亲中气十足地喊着,把刚上幼儿园的小儿子从湖边拎了回来。
耿义的父亲则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手里盘着两颗油光发亮的核桃。
“行了行了,难得出来一趟,就让他玩吧。”
耿义笑着打圆场,举起手机,对着妻子和两个儿子,“来来来,看这里,笑一个!”
妻子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还是搂住两个孩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还是你有空啊,”耿义的父亲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酸味,“你大哥在香港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
“你倒好,工作清闲,还有空陪我们这俩老的出来逛。”
耿义知道老头子是想大哥了,也不辩解,只是嘿嘿一笑:
“那必须的,我这不就是替大哥尽孝了嘛。”
他心里却在苦笑。
清闲?
刑警队最近的破事都快把他头发给熬白了。
好不容易挤出一天假,想好好陪陪家人,老头子还觉得我清闲。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耿义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是队里的电话。
“耿队,不好意思打扰您休假。丽景大厦发生火灾,现场发现两具尸体,初步判断有刑事案件的可能。您离得最近,能不能……过去看一眼?”
耿义的笑容消失。
他看了一眼妻儿,又看了看佯装不在意的父母,心里一阵愧疚。
“去吧,”他父亲,那个当了一辈子警察的老人,率先开了口,“家里有这个糟老头子呢。”
耿义有些语塞,点了点头,在小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对妻子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后,转身走向停车场。
当耿义赶到丽景大厦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
他亮出证件,穿过警戒线,从消防队的负责人那里简单了解了情况。
“起火点在卧室,两名死者,一男一女,在卧室被发现,基本被烧成了焦炭。”
耿义点了点头,正要走向被临时安置在楼下的尸体,就看到惊人的一幕。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看起来像成功人士的中年男人,突然疯了一样冲向盖着白布的尸体,一把掀开了其中一块!
周围的警察和物业人员都惊呆了,连忙上去拉他。
“别碰我!”
那男人状若癫狂,死死盯着那具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焦尸,嘴里念念有词。
“李振……真的是李振……哈哈……果然……果然和我梦里的结局一样……哈哈”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崩溃地跪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都会死的!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的!下一个是谁?!哈哈,下一个是我啦!!”
周围的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但耿义不一样,他作为一名在一线二十多年的老警员,立马察觉此人和死者有关联。
而且还记得这人有点眼熟。
他立刻走到旁边的物业经理面前,沉声问道:“死者的名字,确认了吗?”
物业经理非常配合:“确认了,男的叫李振,就这男的好像认识他。”
耿义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
他没有立刻上前盘问,而是转身对旁边两个刚到的年轻警察说:
“把他弄到我车上去,动静小点。”
赵乾明已经哭得快要虚脱,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两个年轻力壮的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架到了耿义的车后座。
耿义递过去一瓶水,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开口。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赵……赵乾明……”
“你认识死者李振?”
赵乾明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耿义了然。
“你怎么知道他会死?你说的梦,又是什么?”
赵乾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着耿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或许是出于崩溃心理和对耿义的身份信任,他把所有的事情,从机场的预知幻象,到Gb180航班的幸存者交流群,再到张陵那个“死神名单”的预言,以及自己刚才那段诡异的“梦境”,全都倒了出来。
耿义安静听着,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到凝重,再到骇然。
很快,车厢里陷入死寂。
良久,耿义默默地拿出手机。
“肖冰,你在哪?”
电话那头,肖冰的声音透着疲惫:
“耿叔啊,我在队里。怎么了?”
耿义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肖冰,你知道张陵身上的事吗?”
电话另一头的肖冰,握着电话的手一紧。
……
电话挂断,耿义发动车子又回到大金湖畔。
他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
不远处,他的父母正牵着小孙子,大儿子和妻子跟在旁边,一家人正慢慢地往回走。
他没有下车。
当他看到走在前面的父亲朝他这边望过来,并对他做了一个“放心去吧”的口型时,耿死眼眶一热,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有些责任,一旦扛上,就再也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