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震霄站在那唯一一条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主街”入口,看着眼前这群如同炸了窝的马蜂般、叽叽喳喳、乱作一团的“流影门弟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掉头就走的冲动,运起丹田中仅存的那一丝微弱气息虽然修为尽失,但天人境的底子还在,中气尚足,沉声喝道:
“肃静!”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上千名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震得一愣,喧闹声顿时小了不少,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顾震霄身上,充满了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然而,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三息。
前排的弟子刚闭上嘴,后排那些挤不进来、看不清状况的弟子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场面眼看又要失控。
“哎呀……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浓睡意、含糊不清的抱怨声,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种奇特的魔力,让周围几个正想开口的弟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只见人群中间,一阵骚动,一个穿着鹅黄色、袖子短到肩膀,裤腿短到膝盖、脑袋上还沾着几根草屑的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正是姬小满!
她刚才竟然在这么多人挤来挤去的情况下,找了个角落睡着了!
姬小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才看清站在前面的顾震霄,以及他腰间那块显眼的门主令牌。
她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拍了拍手,对着周围乱糟糟的弟子们喊道:“喂喂喂!都别吵了!没看见新门主来了吗?人生还长,遇事莫慌!挤成这样像什么样子?排队排队!按入门先后,高的站前面,矮的站后面!快点快点!”
她这话一出,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那些原本还在骚动的弟子,听到“人生还长,遇事莫慌”这八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圣旨箴言一般,居然真的开始互相推搡着,努力调整起队形来!虽然依旧混乱,但至少有了个大概的样子。
顾震霄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姬小满。
这丫头,在流影门的影响力似乎不小?连这种歪理邪说都有人奉为圭臬?
趁着姬小满帮忙维持秩序的功夫,顾震霄也沉下心神,开始尝试与前排几个看起来年长些、或者比较镇定的弟子交流。
他问一句,往往能引来七八个人七嘴八舌的回答,信息杂乱无章,需要他仔细分辨梳理。
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中,顾震霄总算对流影门有了一个初步的、令人绝望的了解:
流影门,没有长老!是的,一个都没有!所有事务,大到门派资源分配,小到弟子纠纷,全靠弟子们“自行协商解决”。
所谓的“协商”,基本等同于……谁拳头大、谁嗓门响、谁更无赖,谁说了算。
而姬小满,虽然是新入门的弟子,但她那套“人生还长,遇事莫慌”的“躺平哲学”,不知怎的,竟然迅速得到了绝大多数弟子的认同和追捧,成了流影门的“核心指导思想”兼……实际上的秩序维持者虽然维持得也很糟糕。
就连弟子们身上统一的、风格颇为……清凉随性甚至有些衣衫不整的鹅黄色服饰,据说也是姬小满觉得以前的衣服太厚重、行动不便,带头“改良”的成果。
顾震霄听得嘴角直抽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流影门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了。
这根本就是个无政府主义的“自治”社团,而且还是个被“躺平文化”深度腐蚀的社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足足用了半个时辰,顾震霄才勉强靠着姬小满的“辅助”和自己的“威严”,让这群精力过剩的“问题儿童”暂时安静下来,排成了一个勉强能看的方阵。
看着眼前这群虽然站好了队,但眼神依旧乱瞟、小动作不断、仿佛随时会再次炸锅的弟子,顾震霄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强打精神,说了几句勉励和宣布了几条最基本的规矩(比如不许随意拆墙凿洞),算是初步确立了门主的权威。
处理完门内杂事,顾震霄心系长安局势,便尝试着旁敲侧击,向弟子们打听关于武则天、明世隐以及近期朝堂的动向。
然而,他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心头一沉。
这些弟子虽然身处学宫,消息却并不闭塞。
他们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女帝武则天悄然离开长安、驾临洛阳,并与唐皇李世民会面的消息!甚至对两国边境摩擦、朝堂暗流涌动也有所耳闻。
不少年轻气盛的弟子,言语间充满了对建功立业、沙场扬名的渴望。
然而,他们的热情很快就被现实浇灭——稷下学宫有铁律!未经武皇陛下亲笔谕令,学宫弟子,严禁踏出稷下城半步!违令者,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学宫,重则……以叛国论处!
所以,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幻,他们这些学宫弟子,只能被困在这座“象牙塔”内,听着远方传来的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施展。所谓的“建功立业”,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听到这里,顾震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冷意。
“原来如此……明世隐,好一个明世隐!”
他心中冷笑,“你哪里是什么心系家国、担忧海月祸乱?你分明是借刀杀人!你深知武则天离京,长安空虚,是你颠覆武周的最佳时机!”
“但你忌惮我的存在,怕我坏你好事,所以故意设下此局,引我去千窟城送死!若非老夫子插手,我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好一招一石二鸟!既除掉了我这个潜在的绊脚石,又能将刺杀我的罪名推给海月,挑起大武与千窟城的冲突,你便可坐收渔利!好深的算计!”
想通了这一切,顾震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朝堂江湖的波谲云诡,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他收敛心神,看着眼前这些尚且懵懂、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年轻弟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挥了挥手,下达了接任门主后的第一个实质性命令:
“流影门弟子听令!即日起,所有弟子居所,重新分配!四人一间,不得单人独居!相互监督,勤加修习,不得懈怠!”
此言一出,下方顿时响起一片哀鸿遍野!
“啊?四人一间?太挤了吧!”
“门主!不要啊!我一个人睡习惯了!”
“就是就是!人生还长,睡觉要香啊!”
然而,顾震霄根本不给她们反驳的机会,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令,即刻执行!违者,逐出流影门!”
见新门主动了真格,众弟子虽然满心不情愿,却也只得蔫头耷脑地拱手应道:“是……谨遵门主令……”
顾震霄不再多言,微微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他看着这群弟子唉声叹气、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走向那些乱七八糟的房舍,又环顾了一下这片如同难民窟般的门派驻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里……显然没有给他这个门主准备任何住处。
就算有,他也不敢住。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那片令人头疼的流影门区域,朝着学宫外围、那座依附于学宫而建、繁华喧嚣的“稷下城”走去。
看来,在找到解决自身伤势和修为问题的方法之前,他只能先在这稷下城中,寻个暂时的落脚之处了。
这流影门的烂摊子,以及长安那边的暗流汹涌,都让他感到前路漫漫,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