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两天后，深夜11:47
地点：省纪委指定留置点，三楼监控室
监控屏幕上闪烁着十六个画面，每个画面都是一个留置房间的实时影像。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独立卫生间。所有尖锐物品、绳索类物品都被移除，窗户是防撞玻璃，通风口加了防护网。
刘明辉在7号房间。
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三个小时了。监控画面是黑白的，但能清晰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微微佝偻的肩膀，还有手腕上那副亮银色的手铐。
值班监察员小赵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墙上的钟。再过十三分钟换班。这是刘明辉被留置的第七天，前六天他几乎一言不发，问什么都回答“记不清了”、“需要时间回忆”。但从今天下午开始，他突然变得配合，主动交代了三起案件的细节。
反常。
小赵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监控画面放大。刘明辉动了动，慢慢站起身，走到桌边。桌上放着一沓纸和一支笔——塑料笔，笔尖是软的，写不出锐器伤。
他拿起笔，开始写什么。写得很慢，一笔一划。
小赵切换画面角度，试图看清纸上的内容。但刘明辉用左手挡着，只能看到他在写，看不清具体内容。
时间跳到11:58。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接班的同事。小赵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准备做交接记录。
就在这时，7号房间的监控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不，不是画面晃动。是刘明辉在剧烈颤抖。
小赵猛地坐回椅子，把画面放到最大。刘明辉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滚圆，整个人从椅子上滑倒在地，身体开始痉挛。
“7号房异常！”小赵对着对讲机大喊，同时按下紧急警报按钮。
蜂鸣声刺破夜晚的寂静。
两名值班监察员冲向7号房。门锁是电子控制，小赵在监控室远程开启。门开的瞬间，他看到刘明辉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但幅度越来越小。
“救护车！叫救护车！”
混乱。奔跑。喊叫。
小赵死死盯着监控画面。7号房间里，一名监察员在给刘明辉做心肺复苏，另一名在打电话。画面里一切正常，除了地上那个濒死的人。
但小赵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调出过去十分钟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看。刘明辉在写东西，然后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倒地，抽搐。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等等。
小赵把播放速度调到最慢。在刘明辉开始抽搐前，有那么零点几秒的画面——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
不是突发疾病的人会有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期待？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凌晨0:23，救护车赶到。医护人员把刘明辉抬上担架，心电图已经是一条直线。
“瞳孔散大，无自主呼吸，心跳停止。”医生一边做抢救一边快速说道，“初步判断可能是急性心梗或者……”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
刘明辉死了。
时间：次日凌晨2:15
地点：省纪委大楼，九楼副书记办公室
苏清越被紧急电话叫醒赶到办公室时，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已经到齐了。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
“情况。”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眼神已经彻底清醒。
吴正平亲自坐镇，这位老纪委书记的脸色铁青：“刘明辉死了。初步判断是突发心梗，但需要法医尸检确认。”
“死前有什么异常？”苏清越问。
值班监察员小赵站在角落，身体微微发抖：“他……他今天晚上突然变得很配合，主动交代问题。死前在写什么东西，我看了监控，应该是遗书之类的。”
“遗书呢？”
“在现场，已经被封存作为证据。”负责现场处置的同志回答，“内容……很简短，大意是说‘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家人，所有的罪我都认，以死谢罪’。”
苏清越闭上眼睛，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她睁开眼：“监控录像看了吗？”
“看了。从表面看，确实是突发疾病。”小赵说，“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不对。”
“把录像调出来，现在就看。”
会议室的大屏幕亮起。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刘明辉生命最后十分钟的画面。
黑白影像。安静的房间。一个等待审判的人，在写最后的文字。
苏清越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她看到刘明辉写字的手在抖——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一种生理性的颤抖。看到他停下笔，看着门口，眼神复杂。然后突然掐住脖子，倒地。
“停。”苏清越说。
画面定格在刘明辉倒地前一秒。他的脸扭曲着，但眼睛……眼睛是睁着的，看着天花板。
“倒回去三十秒。”苏清越站起身，走到屏幕前，“放大他的左手。”
技术人员操作。画面放大，刘明辉的左手撑在地上，五指张开。
“再放大。无名指和中指的指甲缝。”
像素开始模糊，但还能分辨。在刘明辉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缝里，有一点点暗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有人问。
“可能是血，也可能是……皮肤组织。”苏清越的声音很冷，“他掐自己脖子，为什么指甲缝里会有东西？”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还有，”苏清越转身，看着小赵，“你说他死前在写东西。写的纸呢？拿过来。”
很快，一个证物袋被送进来。里面是一张A4纸，上面用黑色水笔写了几行字：
“我有罪。
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
我对不起家人。
以死谢罪。
刘明辉 绝笔”
字迹潦草，但能辨认。
苏清越接过证物袋，没有打开，只是隔着塑料膜仔细看。看了足足三分钟。
“这不是他平常的笔迹。”她突然说。
“什么？”
“刘明辉是法官，常年写判决书，字迹工整，笔画有力。你们看这个——”她指着纸上的“罪”字，“他写‘罪’字，下面的‘非’字最后一笔习惯性上挑。但这里没有。还有‘组织’的‘组’，他写左边‘纟’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回钩。这里也没有。”
她抬起头：“这不是他写的。至少，不是他在正常状态下写的。”
吴正平的脸色更加难看：“你的意思是……”
“有人逼他写，或者……伪造。”苏清越放下证物袋，“申请司法鉴定，做笔迹分析。同时，对留置点所有工作人员进行排查。特别是今晚值班的人员。”
“已经在做了。”公安厅的同志说，“但我们调阅了所有出入口监控，从晚上八点到事发，除了值班人员和医护人员，没有其他人进出。”
“内部呢？”苏清越问，“留置点内部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可能……”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刘明辉是他杀，凶手很可能就在内部。
“调取所有内部监控。”吴正平沉声下令，“特别是走廊、楼梯间、卫生间这些公共区域的监控。一个死角都不要放过。”
“是！”
时间：清晨5:20
地点：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技术室
苏清越一夜没睡。她坐在技术室里，看着法医对刘明辉的尸体进行初步检查。
无影灯下，那具曾经掌握司法权柄的身体此刻苍白冰冷。胸口有抢救时留下的按压痕迹，颈部有明显的掐痕——是他自己掐的，指印方向符合。
“苏书记，有个发现。”法医老李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很亮，“您看这里。”
他指着刘明辉的左手手腕。在手铐留下的压痕上方，有一个极小的针孔。
“这是什么？”苏清越凑近看。
“注射痕迹。”老李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皮肤组织，“非常隐蔽，位置在手铐压痕的延伸线上，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手铐造成的擦伤。”
“注射了什么？”
“需要化验。但我推测……”老李顿了顿，“可能是某种会引发心梗症状的药物。比如肾上腺素过量注射，会导致血压骤升、心跳过速，诱发心肌梗死。”
苏清越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这就不是自杀，甚至不是突发疾病，而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能确定注射时间吗？”
“根据局部组织反应，大概在死前三到四小时。”老李说，“也就是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
正好是刘明辉开始“主动交代问题”的时间。
苏清越走出技术室，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晨风很冷，她裹紧了外套，胸口那道伤疤又在隐隐作痛。
周维开车来接她，看到她苍白的脸，什么都没问，只是递过来一个保温杯。
“妈熬的姜汤，趁热喝。”
苏清越接过，温热的液体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回家休息一下吧。”周维说，“你已经连续工作二十个小时了。”
“还不能休息。”苏清越摇头，“刘明辉的死太蹊跷。我怀疑……”
她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是技术组长老刘打来的。
“苏书记，有重大发现！”老刘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我们恢复了7号房间门口监控的一段被删除画面！”
“什么？”
“昨晚11:55，也就是刘明辉发病前两分钟，有一个人进入了7号房间。停留了大约四十秒后离开。但这段画面被人为删除了，我们是通过数据恢复技术找回来的。”
“是谁？”
“画面很模糊，那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但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偏瘦，走路姿势……我们做了步态分析，和留置点的一个人高度吻合。”
“谁？”
老刘报出了一个名字。
苏清越的手猛地握紧了手机。
那个人，是留置点的副主任，也是今晚的值班领导。
“立即控制他。”她对着手机说，“同时搜查他的办公室、车辆、住所。所有电子设备全部扣押。”
挂断电话，她看向周维：“送我去留置点。”
“清越，你需要休息……”
“现在就去。”
车子驶过清晨空旷的街道。苏清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刘明辉为什么必须死？因为他知道太多。他知道那个“保护伞名单”上的所有人，知道跨境洗钱的每一个环节，知道那些被篡改的判决背后，是谁在操控。
杀他灭口。这是最直接的解释。
但为什么要用这么复杂的方式？伪装成突发疾病，伪造遗书，还要删改监控。凶手在争取时间——争取什么时间？
“清越，”周维突然开口，“如果刘明辉是被灭口的，那说明他背后的人，能量比我们想象得更大。能在纪委的留置点杀人，这……”
“这说明我们的对手，已经渗透到核心部位了。”苏清越睁开眼睛，眼神冰冷，“所以更要快。在他们销毁更多证据、杀害更多证人之前，把他们挖出来。”
车子停在留置点门口。天已经亮了，但这座灰色建筑依然笼罩在阴影中。
苏清越下车，深吸一口气，然后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经过7号房间时，她停顿了一下。门关着，封条已经贴上。
一个生命在这里终结。一个可能揭开更大黑幕的钥匙，在这里被折断。
但她不信，所有线索都会随着刘明辉的死而消失。
推开监控室的门，技术组的人正在忙碌。大屏幕上，那段被恢复的监控画面正在循环播放。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在深夜的走廊里快步走向7号房间。刷卡，进门，四十秒后出来，匆匆离开。
身高、体型、步态，确实和那个人吻合。
“人控制了吗？”苏清越问。
“控制了，正在审讯室。”老刘说，“但他什么都不说，要求见律师。”
“那就让他见。”苏清越的声音很平静，“派最好的审讯专家去。同时，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银行流水、通讯记录。特别是最近一个月的异常情况。”
“已经在查了。”老刘递过来一份初步报告，“我们查了他的手机，发现他最近三天和一个境外号码有频繁联系。加密通讯，内容无法破译。但最后一次通话，是昨晚11:30，通话时长两分钟。”
11:30。正好是刘明辉死前半小时。
“境外号码的来源？”
“经过三次跳转，最终指向……缅甸。”
又是缅甸。
苏清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这座城市正在醒来，人们开始新一天的生活。他们不知道，在黑夜中，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较量。
“苏书记，”小陈敲门进来，“吴书记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有重要情况。”
苏清越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监控画面里那个模糊的身影。
这场战争，比她想象得更黑暗，也更复杂。
但她没有退路。
转身，她走向走廊的另一端。脚步很稳，像每一次走向战场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