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纪委工作组抵达东州的第二天清晨，省纪委监委大楼九层会议室戒备森严。
苏清越提前半小时到达，在会议室门口接受了双重安检——第一道是省纪委保卫处，第二道是中央纪委随行人员。手机、录音设备等电子物品全部上交，连纸质笔记本都经过了检查。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人，分成三个区域：中央纪委工作组的七名同志坐在主位区，都是四十到五十岁年纪，表情严肃，目光锐利；省纪委常委班子成员坐在左侧；专案组核心成员坐在右侧。苏清越在右侧靠边的位置坐下，能清楚看到所有人的表情。
八点整，会议室门再次打开，江枫书记陪同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领导走进来。苏清越认得这位领导——中央纪委常委、国家监委委员林正声，在纪检监察系统以办案果决、作风强硬着称。
“同志们，现在开会。”江枫主持会议，“首先，我代表省委、省纪委监委，热烈欢迎中央纪委工作组莅临我省指导工作。下面，请林正声同志讲话。”
林正声站起身，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主题：“同志们，中央纪委决定派工作组到东州，是基于郑国平案的特殊性和严重性。郑国平身为省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影响极为恶劣。中央领导同志对此高度重视，要求我们务必查清查透，给党和人民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个字都像敲在心上：“工作组的任务有三项：第一，指导案件查办工作，确保程序规范、证据确凿；第二，协调相关方面，排除干扰阻力；第三，总结案件经验教训，推动完善监督体系。从今天起，工作组与省纪委联合办案，成立‘11·28’专案联合指挥部。”
大屏幕上显示出指挥部组织架构图：总指挥林正声，副总指挥江枫，下设综合协调组、审查调查组、证据审核组、外查协调组、安全监管组。苏清越被分配到审查调查组，担任副组长，组长是中央纪委的司级干部。
“现在宣布纪律。”林正声的语气更加严肃，“第一，所有参与办案人员必须严守保密纪律，案件情况不得向任何无关人员透露；第二，严格请示报告制度，重大事项必须经指挥部研究决定；第三，规范办案行为，依法依规开展审查调查；第四，加强安全防范，确保办案安全、人员安全、证据安全。”
他环视全场：“谁违反纪律，不管是谁，一律严肃处理。有没有问题？”
“没有！”整齐的回答。
“好，现在进入案情分析。”林正声示意工作人员分发材料，“这是目前掌握的郑国平涉嫌违纪违法的基本情况和主要线索。大家用二十分钟时间熟悉，然后分组讨论。”
苏清越翻开材料。这是她参与整理的，但经过中央纪委工作组的加工，更加系统、更加规范。材料分为三个部分：一是郑国平的基本情况和任职经历；二是涉嫌违纪违法的主要问题线索；三是需要重点查证的方向和难点。
她特别注意第三部分。其中提到几个难点：一是郑国平长期在政法系统工作，反调查意识强，可能已经销毁关键证据；二是他关系网复杂，可能有人通风报信、干扰办案；三是涉案金额大、时间跨度长，取证难度大。
二十分钟后，林正声开始提问：“审查调查组的同志，你们认为突破口在哪里？”
审查调查组组长、中央纪委的李司长站起来：“我们认为突破口有三个：第一，郑国平的秘书郑明，他既是行贿受贿的中间人，也掌握大量内情；第二，郑国平的亲属，特别是他外甥的公司，可能存在利益输送；第三，郑国平在政法委分管过的重点项目，可能存在权钱交易。”
“具体措施？”
“对郑明继续深挖，争取让他提供更直接的证据；对郑国平亲属的经济状况进行全面调查；对重点项目进行审计和倒查。”
林正声点点头，看向苏清越：“苏清越同志，你在基层办过类似案件，有什么补充？”
这个问题很突然。苏清越站起来，略微思考后回答：“我补充一点——郑国平在基层工作时的一些老关系。根据我们的前期调查，郑国平在担任县委书记期间，与当地一些企业家交往密切。这些企业家后来把业务扩展到全省，可能与郑国平存在长期利益输送关系。”
“具体线索？”
“有一个叫王建国的企业家，当年在郑国平主政的县里做房地产，现在已经是全省知名的开发商。我们查到他公司的几个重大项目，都得到了政法委系统的‘关照’。但直接证据还不多。”
林正声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这个线索很重要。外查协调组，你们跟进一下。”
外查协调组组长点头：“明白。”
会议持续到中午。散会后，苏清越被李司长叫住：“苏清越同志，我们组开个短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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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查调查组的小会议室里，除了李司长和苏清越，还有三名组员——两名来自中央纪委，一名来自省纪委。
“小苏，林常委特意提到你，说你在基层办案有经验，有思路。”李司长五十岁左右，说话很直接，“郑国平这个案子，级别高，影响大，我们要办成铁案。你负责郑明这条线，有什么困难现在可以提。”
苏清越想了想：“李司长，郑明虽然交代了一些问题，但他心理素质比较差，容易反复。我担心如果郑国平那边施加压力，他可能会翻供。”
“这个担心有道理。”李司长说，“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在郑国平反应过来之前，把证据固定死。你有什么具体想法？”
“我建议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审讯郑明，深挖细节，特别是让他交代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金额，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另一方面，根据郑明交代的线索，立即开展外查，调取银行流水、监控录像、通讯记录等客观证据，与郑明的供述相互印证。”
“可以。”李司长点头，“你还需要什么支持？”
“技术力量。”苏清越说，“郑明提到他有一个加密U盘，密码是他生日倒过来。但技术处尝试了几次都没打开，可能需要更高级的技术支持。”
“中央纪委带了技术专家，我让他们配合你。”李司长说，“另外，安全方面要特别注意。郑国平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不排除有人会铤而走险。你外出调查一定要两人以上，保持通讯畅通。”
“明白。”
短会结束后，苏清越立即去了技术处。中央纪委的技术专家已经到位，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姓赵，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苏组长，U盘我看了，用的是256位AES加密，确实比较麻烦。”赵工说，“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我们需要郑明的更多个人信息，比如他父母的生日、结婚纪念日、子女生日、车牌号、门牌号等等。很多人设置密码都会用这些信息。”
苏清越立刻安排人去调取郑明的个人档案。同时，她再次提审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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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郑明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看到苏清越进来，他急切地问：“苏组长，我……我交代了那么多，能不能算立功？能不能从宽处理？”
“那要看你的交代是否彻底，是否属实。”苏清越在他对面坐下，“郑明，你那个加密U盘，密码到底是什么？”
“我……我说了，是我生日倒过来。”
“我们试了，不对。”
郑明眼神闪烁：“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时间太久，我……”
“郑明，”苏清越打断他，“你最好说实话。U盘里的内容，对我们查清案情很重要。如果你故意隐瞒，就不是主动交代了。”
“我没有隐瞒！”郑明激动起来，“我真的忘了！那个U盘是好几年前设置的，我……我平时也不用，就忘了密码。”
“那你为什么要设置这么复杂的密码？”
“因为……因为里面的内容重要。”郑明低下头，“我……我怕出事。”
“怕谁出事？怕郑国平出事，还是怕你自己出事？”
郑明不说话了。
苏清越换了个问题：“郑明，你跟着郑国平多少年了？”
“十……十二年。”
“十二年，从县委办到市委办再到省委政法委，郑国平一直带着你。他对你应该不错吧？”
“郑书记……对我有知遇之恩。”郑明的眼圈红了，“没有郑书记，我可能现在还在县里当个小科员。”
“所以你对他很忠诚？”
郑明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对不起郑书记。我交代了那么多，我……”
“郑明，”苏清越放缓语气，“你对不起的不仅是郑国平，更是组织，是人民。组织培养你，给你信任，让你在领导身边工作。你却利用这个便利，帮助领导搞腐败，自己也从中渔利。你现在流泪，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害怕？”
“我……”郑明的眼泪掉下来，“我都怕。我怕坐牢，怕家人受牵连，也怕……怕郑书记恨我。”
“如果郑国平真的对你好，就不会让你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苏清越说，“他把你当成工具，当成挡箭牌。出了事，你是第一个被抛出来的。就像吴天林抛弃赵立民一样。”
提到赵立民，郑明的身体抖了一下。赵立民的下场，他是知道的。
“郑明，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彻底交代，戴罪立功。”苏清越说，“U盘里的内容，可能关系到案件的全局。如果你真的想争取从宽处理，就把密码想起来。”
长时间的沉默。郑明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审讯桌上。
终于，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密码……可能是我女儿的生日加我的工号。加037。”
苏清越立刻把这个组合告诉技术处。十分钟后，赵工打来电话：“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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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处实验室，U盘里的内容展现在大屏幕上。
里面有三个文件夹：第一个是“工作记录”，里面是郑明为郑国平处理各种“私事”的详细记录，时间、地点、事项、经手人、金额，一应俱全；第二个是“资金往来”，是郑国平通过郑明收受钱物的账目，比吴天林交代的还要多，总金额超过五百万元；第三个是“特别事项”，里面是一些敏感事项的记录，包括干预司法案件、为特定企业提供保护、打击报复举报人等。
最关键的，是一个视频文件。点开播放，画面是郑国平在办公室收钱的场景——一个中年男人把一个黑色手提箱放在办公桌上，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现金。郑国平看了一眼，点点头，说了句：“放那儿吧。”中年男人合上手提箱，放在沙发旁边。
视频有声音，但不清楚。技术处做了降噪处理，能勉强听清对话：
中年男人：“郑书记，这是一点心意，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
郑国平：“王总客气了。你们企业为地方经济发展做了贡献，我们支持是应该的。”
中年男人：“那个项目，还请您多费心。”
郑国平：“放心，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视频到此结束，时长两分多钟。
“这个王总，就是王建国。”苏清越指着画面上的中年男人，“郑国平在县里时的老关系。”
李司长看完视频，表情凝重：“这个证据很关键。但还需要其他证据印证。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
技术处的赵工调取文件属性：“拍摄时间是2020年5月18日，下午三点二十分。拍摄设备是隐藏式摄像机，应该是郑明偷偷安装的。”
“郑明为什么要偷拍？”苏清越问。
“可能是留后手。”李司长说，“这些秘书，既想靠领导往上爬，又怕被领导抛弃。留点证据，关键时刻能保命。赵立民是这样，郑明也是这样。”
确实如此。腐败分子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
“现在怎么办？”苏清越问。
“立即对王建国采取措施。”李司长当机立断，“同时，根据U盘里的其他线索，全面开展外查。苏清越，你负责梳理线索，制定调查方案，今天下午五点前报给我。”
“是。”
接下来的六个小时，苏清越和技术处的同志一起，把U盘里的内容全部梳理了一遍。线索涉及二十多人，五十多件事，时间跨度十年，地点遍布全省。
她按照时间顺序、事项性质、涉及人员，把线索分类整理，制定了详细的调查方案：哪些需要立即查证，哪些可以暂缓；哪些需要正面接触，哪些需要秘密调查；哪些需要协调其他部门，哪些可以独立完成。
下午五点，她把方案报给李司长。李司长看了后，只改了几个细节，就上报指挥部。
晚上七点，指挥部召开紧急会议，批准了审查调查组的方案，并做出决定：立即对王建国采取留置措施；对涉及的其他人员，根据情况分别采取谈话、询问、调取证据等措施；对郑国平，准备采取下一步措施。
会议结束后，林正声常委特意把苏清越留下。
“小苏，今天的表现不错。”林正声难得地露出笑容，“思路清晰，工作扎实。江枫同志推荐你参与这个案子，是有道理的。”
“谢谢林常委肯定，我还要多学习。”
“学习是要的，但也要敢于担当。”林正声说，“郑国平这个案子，可能会牵扯出更多的人，更大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要有斗争精神。中央纪委派工作组来，就是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你们在一线，责任重大。”
“我明白。”
“另外，”林正声话锋一转，“我听说你和周维在谈对象？”
苏清越一愣，没想到领导会问这个：“是……是的。”
“周怀远同志是我老同事，他的为人我清楚。”林正声说，“你们年轻人谈恋爱，组织不干涉。但在这个特殊时期，要注意影响，更要保持清醒。不能因为私人关系影响工作，也不能让工作影响私人感情。这个度要把握好。”
“我会注意的。”
“好，去忙吧。”
离开会议室，苏清越深吸了一口气。林正声的话，既是关心，也是提醒。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聚光灯下。
回到办公室，她看到周维发来的信息：“听说你今天表现很好，林常委都表扬了。为你骄傲。注意休息，别太累。”
她回复：“你也是。听说你们市纪委的专项整治也有进展？”
“嗯，抓了几个典型，震动很大。但压力也大，很多人来说情。”
“坚持原则，依法依规。”
“知道。你也是。”
简单的对话，却让彼此都感到温暖和支持。
苏清越关上手机，开始准备明天的工作。根据指挥部的部署，明天将对郑国平采取“两规”措施。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她需要把每一个细节都想清楚，把每一种可能都考虑到。
窗外，夜色深沉。但省纪委监委大楼里，很多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一场雷霆行动，正在悄然展开。
而这场行动，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将净化一片政治生态。
苏清越知道，她正在参与历史。
而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