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口的血腥气尚未被晨风吹散,硝烟味固执地黏附在空气里,诉说着方才短暂的残酷。横陈的尸体和狼藉的战场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与隧道内尚存的、劫后余生的微弱暖意形成冰冷对比。
苏景辰没有丝毫耽搁。他目光扫过怀中依旧瑟瑟发抖、将脸深埋在他胸口的瞳安,又看向被秦北潇半抱在怀中、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锦伊,果断下令:
“杰,开我的头车。武,开北潇的车。立刻离开这里,速度放慢前行。”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知道,此刻对于受惊过度的瞳安和力竭昏迷的锦伊而言,迅速脱离这个充满死亡和杀戮记忆的地方,远比任何休整更重要。而一个相对熟悉、密闭的移动空间,能给她们带来些许安全感。
杰和武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行动。杰迅速检查了苏景辰那辆改装越野车的状况,确认无误后拉开车门。武则走向秦北潇那辆性能同样强悍的越野车。徐泽禹和谢蔚在苏景辰话落时就利落的把他们的物资收到了他们车上,上车迅速离开。
秦北潇打横抱起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的锦伊,她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着,仿佛被困在无尽的梦魇里。他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安置在后排座位上,让她能半躺下来,头枕着柔软的靠枕。他自己则紧跟着坐了进去,将她的上半身小心地揽入自己怀中,用体温和稳固的怀抱为她构筑一个临时的避风港。锦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料,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另一边,苏景辰半拥着瞳安,走向头车。瞳安的脚步有些虚浮,几乎全靠他的支撑才能移动。她的身体依旧僵硬,低垂着头,长发遮掩了侧脸,看不清表情,但苏景辰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透过衣物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他打开后排车门,护着她的头顶将她小心地送入车内,自己随即也坐了进去,关上车门,将外面那片狼藉彻底隔绝。
“蔚哥,泽禹,检查物资,确保固定好,跟紧。”苏景辰透过车窗,对车外负责后勤的两位兄弟吩咐道。谢蔚和徐泽禹这对情侣虽然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动作利落,迅速确认了物资在车上的状况,并对着苏景辰点了点头,示意准备就绪。
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两辆越野车和一辆物资车缓缓驶离了这片浸染了鲜血与贪婪的隧道口,将死亡与混乱抛在身后。车速确实不快,保持着一种近乎巡游的平稳,尽量减少颠簸。
头车内,封闭的空间,缓慢的速度。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平稳运行的嗡嗡声和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杰专注地开着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废墟,为后座留出了绝对私密的空间。
瞳安依旧保持着上车时的姿势,蜷缩在靠窗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自己,下巴几乎要抵到膝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拒绝交流的自我封闭气息。恐惧如同实质的茧,将她层层包裹。
苏景辰没有试图立刻去打破这层壁垒。他知道,对于社恐的她而言,在这种极度的心理冲击后,任何急于安抚的言语或动作都可能适得其反。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距离不远不近,既给予她空间,又让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触她,而是拿起了放在座位中间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出发前灌好的、尚且温热的净水。他将杯子轻轻递到瞳安低垂的视线下方,声音低沉而平稳:“喝点水,安安。”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轻轻荡开了涟漪。
瞳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些,没有反应。
苏景辰极有耐心地举着杯子,没有再出声催促。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只有车辆平稳行驶的细微噪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苏景辰以为她不会回应时,一只冰凉、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从她环抱的手臂中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温热的杯壁,然后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一点,最终,还是再次伸出,用指尖有些僵硬地握住了杯子。
苏景辰适时地松开了手。
瞳安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似乎也稍稍滋润了她紧绷到干涸的神经。她依旧没有抬头,没有看他,但那种极度僵硬的自我封闭状态,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苏景辰看在眼里,心中微松。他没有就此展开话题,而是将视线转向窗外,看着缓慢后退的荒凉景象,仿佛自言自语般,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缓缓说道:
“末世里,像刚才那样的人,很多。他们放弃了为人的底线,只剩下掠夺和贪婪。”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必须守护的人,有必须走下去的路。恐惧是正常的,安安,害怕也是正常的。这并不可耻。”苏景辰一边说一边低头一点一点的吻在她冰凉惨白的小脸上。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安慰,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现实,以及他们身处其中的立场。这种平静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瞳安握着杯子的手,指节的力度微微放松了一些。她依旧没有抬头,但苏景辰能感觉到,她在听。
另一辆车内,依赖与无声的守护。
秦北潇的车内,气氛同样凝重,却又带着一丝不同。
锦伊昏迷着,但显然睡得极不安稳。她时而会发出模糊的呓语,身体也会突然惊颤一下,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秦北潇都会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更安稳地圈在怀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额角的冷汗,低声在她耳边重复着:“没事了,锦伊,安全了,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感。
或许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极度疲惫后身体的自我保护,锦伊的惊颤渐渐平复了一些,呼吸也变得稍微绵长了些,虽然依旧蹙着眉,但至少不再被梦魇频繁惊扰。
秦北潇低头看着怀中女孩苍白脆弱的脸庞,眼神复杂。他想起她刚才那一声决绝的尖叫,以及随后爆发出的、令人震惊的瞬移速度和精神冲击。那需要多大的勇气,或者说,是多深的恐惧被逼到了极致?这个看似柔弱,被恐惧折磨得几乎无法正常生活的女孩,体内却蕴含着这样的力量……是为了保护他吗?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混合着怜惜与责任感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目光投向车窗外。末世废土的景象飞逝,但他的心思,却大半系在了怀中这个需要他全力守护的女孩身上。
车队在沉默中前行了约莫一个小时。
阳光变得强烈了一些,透过车窗,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或许是温水起了作用,或许是苏景辰那番平静的话语带来了些许安定,也或许是缓慢而平稳的行进让她终于从极度的惊恐中稍微找回了一丝理智,瞳安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一直低垂的头抬起了一点,视线从自己的膝盖,慢慢移到了车窗外的荒凉世界。破碎的楼房,废弃的车辆,干枯的植被……这一切她早已习惯,但此刻看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悄悄转向了身旁的苏景辰。
他正侧头看着窗外,侧脸线条冷硬而清晰,下颌线绷紧,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冷静,强大,像一座永不倾塌的山,为她,也为整个小队,抵挡着外界的风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苏景辰忽然转回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偷偷看他的眼神。
瞳安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已经来不及。
苏景辰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露出安抚的微笑,他的眼神依旧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等待她主动开口,或者说,等待她鼓起勇气。在末世,他的安安需要一定的成长。
车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只有引擎声依旧平稳。
过了好几秒,瞳安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颤抖气音的字:
“……怕……”
这是她从惊醒到现在,说出的第一个字。
苏景辰的心像是被这个细弱无比的字狠狠揪了一下。他没有立刻用“别怕”来回应,而是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自己的气息更能笼罩住她,声音放得极低,极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知道。”他看着她依旧写满惊惶的眼睛,“但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保证。”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夸张的誓言,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那是基于绝对实力和坚定意志的承诺。
瞳安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不耐,只有深沉如海的守护。她一直紧绷的心弦,仿佛终于被一只温柔而坚定的手轻轻拨动,那层坚冰筑起的壁垒,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非常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微小的,却意义重大的进步。她开始尝试着去相信,去回应。
苏景辰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他没有得寸进尺地靠近,而是重新坐直了身体,恢复了之前那种守护的姿态,将空间再次还给她。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车队继续在废土之上缓慢而坚定地前行,如同移动的、小小的安全堡垒。车外是危机四伏的世界,车内,恐惧尚未完全散去,但信任的幼苗,却在无声的守护与细微的回应中,于这片绝望的土壤里,顽强地探出了头,汲取着名为“陪伴”的暖光,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