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冰窟里只剩下最原始的风刮过冰缝的呜咽，单调而空洞。那两种交织的、充满怨恨与痛苦的人声回响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冰柱中那具合上眼睛的尸体，以及冰壁上残留的、正在缓缓淡化的模糊影像，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结……结束了？”苏婉瘫坐在地，声音发颤，脸上泪痕未干。
独目叟拄着刀，大口喘息，独眼死死盯着冰柱，警惕未减：“妈的……比打一架还累……”他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肉体。
影蛛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还有些涣散，刚才被迫直面内心对灰魇的恐惧，让她此刻依旧心有余悸。
阿吉则小脸煞白，紧紧靠着苏婉，小声说：“坏声音……没了……但……但还有别的……”
“什么别的？”陈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镇痛固元散的药效正在快速消退，透支生命力的反噬和后背“标记”被短暂刺激后的躁动同时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满是腥甜。
阿吉侧耳倾听，指向冰窟深处，那片被更厚重幽蓝冰层覆盖的区域：“那里……有‘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冰在裂开……有很多……”
他话音刚落——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冰裂声，从冰窟深处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细密而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破冰而出，快速蔓延！
“不好！快走！”独目叟脸色骤变，他也听到了，“那鬼东西安静了，可能惊动了冰层里别的玩意儿！原路返回！”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互相搀扶着，沿着来时的冰隙拼命回撤。陈渊几乎是被独目叟半拖半拽着走，每迈一步都感觉肺部火烧火燎，右腿的寒毒再次开始蔓延。
身后，冰裂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无数细小节肢刮擦冰面的“沙沙”声！
“是冰虱！快！”影蛛回头瞥了一眼，失声惊叫。只见后方冰隙的冰壁上，不知何时爬出了无数指甲盖大小、通体透明、只有口器处一点幽蓝的细小虫群，如同潮水般涌来！所过之处，冰面留下道道腐蚀的痕迹！
“用火！苏婉！”独目叟吼道。
苏婉手忙脚乱地摸出最后一张低阶火符，咬牙激发，向后抛去！火球在狭窄冰隙中爆开，热浪和火焰暂时阻隔了虫群，烧得前排冰虱“滋滋”作响，化为青烟。但虫群数量太多，后面的立刻涌上填补空缺，速度仅仅稍缓！
“跑！别停！”陈渊嘶声喊道，咳出一口黑血。
众人拼尽全力在迷宫般的冰隙中穿行，凭着记忆和阿吉偶尔的指引，跌跌撞撞冲向出口。身后的“沙沙”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就在最前面的影蛛即将冲出裂缝、看到外面篝火幽蓝光芒的刹那——
“轰隆！”
头顶一块巨大的、被虫群腐蚀了根基的冰锥轰然砸落，正好封住了大半出口！
“该死！”独目叟怒吼，挥刀去劈！但冰锥异常坚硬，只劈下一些冰碴！
虫群已追至身后数丈！
“让开！”陈渊低吼，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骨哨，却不是吹响，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将骨哨狠狠砸向封路的冰锥！
骨哨触冰的瞬间，其表面那些扭曲的纹路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微光！一股无形的、尖锐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高频震颤**，以骨哨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吱——！！！”
虫群如同被滚油泼中，发出刺耳的集体尖啸，瞬间溃散！大部分当场僵直掉落，少数幸存者仓皇退入冰隙深处，消失不见。
而那封路的冰锥，也在高频震颤中表面爬满裂纹，“哗啦”一声碎裂开来，露出后面惊愕的灰鼠和土狗，以及更远处幽蓝篝火旁守尸人缓缓站起的身影。
骨哨落在地上，暗红光芒熄灭，表面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陈渊脱力，向前栽倒，被独目叟一把扶住。
灰鼠和土狗迅速上前，短弩指向冰隙内部，警惕了片刻，确认没有东西再追出，才收起武器。
守尸人佝偻着背，慢慢踱步过来，灰白色的手捡起地上的骨哨，看了看裂痕，又看了看几乎昏迷的陈渊和狼狈不堪的众人，兜帽下传来意味不明的低语：
“骨哨裂了……看来你们是‘说服’它了，而不是‘安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渊后背那光芒几乎彻底熄灭、却被“标记”撑得微微鼓起的血符皮袋上，干枯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透支得很厉害，标记也更活跃了。不过……任务完成得还算利索。”
他转身走向篝火：“带他们过来。”
灰鼠和土狗上前，帮忙搀扶起陈渊和虚脱的苏婉，众人踉跄着回到幽蓝篝火旁。凌清雪和厉锋依旧躺在原处，没有变化。
守尸人坐回他的位置，将裂了的骨哨放在一边，黑棍拨弄着火，慢悠悠开口：“说说，里面什么情况？怎么‘说服’的？”
独目叟一屁股坐下，喘息着将经过快速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两种声音回响、冰柱中的尸体、众人的“杂音”战术，以及最后骨哨砸冰退虫。
守尸人静静听完，灰白的手指轻轻敲击黑棍，发出“笃笃”的轻响。
“杂音干扰……粗暴，但有效。对付那种追求‘纯粹’回响的执念碎片，混乱驳杂的情绪信息确实是毒药。”他像是在分析实验结果，“骨哨的被动震荡……也算物尽其用，虽然裂了。”
他抬起头，兜帽阴影转向陈渊：“你感应到了吧？那冰柱尸体上的污染纹路，和你背后标记的部分源头，同出一脉。都是‘眼睛’早期渗透时留下的‘烙印’，只不过他的是被动承受，慢慢被执念催化成了‘风泣者’。你的……是主动标记，更‘新鲜’，也更麻烦。”
陈渊靠在岩石上，艰难地喘息着，闻言勉强开口：“你说过……任务完成……告诉我们压制标记的方法。”
“我没忘。”守尸人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由某种黑色石头雕刻而成的粗糙瓶子，扔到陈渊脚边，“里面是‘沉冰髓粉’，混合你的血，涂抹在标记周围，能暂时‘冻结’它的活性，延缓侵蚀速度，大约能多撑三五天。但每次使用，你自身的血液活性和神魂也会被一起‘冻结’一部分，用多了，你会先变成冰雕。”
他又指了指冰柱迷宫方向：“哭风洞深处，冰层万年不化，核心区域偶有‘沉冰髓’析出。你们刚才去的冰窟附近应该就有。想要更多，自己去找，但小心别再惊动其他东西。”
陈渊捡起石瓶，入手冰冷刺骨。他看向守尸人：“厉锋的星煞……你提到‘阳煞石’。”
守尸人点点头，灰白手指指向裂谷另一个方向，那片被更浓重灰黑色雾气笼罩的区域：“那边，裂谷阳面，有一片受地热和某种混乱阳性能量影响的区域，出产‘阳煞石’。石头本身蕴含狂暴的阳煞，但若以特定手法引导，可以其阳煞冲击星煞，强行拔除部分，就像以毒攻毒。不过手法我不会白教，地方我可以指给你们，能不能找到，会不会被那里的阳煞烤干或者引动星煞爆发，看你们自己。”
“手法怎么换？”陈渊直接问。
守尸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看”了一眼昏迷的凌清雪：“我对她的古界剑魄沉寂状态，还有她心口那个出现裂纹的符文……很感兴趣。让她留在我这里观察几天，作为交换，我教你们‘阳煞引渡术’的基础法诀。”
“不行！”苏婉立刻尖叫，“绝对不行！”
独目叟也猛地站起，尽管牵动伤口让他脸色一白，但眼神凶悍：“想都别想！凌仙子是我们的人，不是你的研究材料！”
守尸人并不动怒，语气依旧平淡：“那就换一个。你们身上，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或者……情报？”
众人沉默。他们现在除了几件破烂，几近一无所有。
陈渊缓缓抬起头，看着守尸人：“关于‘眼睛’的渗透，关于天哭城，关于‘第三把钥匙’……我们知道一些。还有，冰柱里那个男人最后的意念碎片，提到了‘南方……天哭城……祭坛……她也……’。这或许是你不知道的信息。”
守尸人敲击黑棍的手指停了下来。篝火幽蓝的光芒在他干枯的脸上跳跃。
“天哭城祭坛……她也……”他低声重复，似乎在思索，“那个风泣者生前的执念，指向天哭城和某个‘她’？有意思……这倒是个新线索。”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权衡，最终缓缓开口：“阳煞引渡术的法诀，加上裂谷内部分相对安全区域的路线图，以及……关于‘标记’和‘眼睛’渗透的，我所知道的部分非核心情报。换你们知道的、关于归墟、眼睛、天哭城、第三钥的所有信息，以及那个风泣者的具体意念碎片内容。”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你们可以暂时留在这里休整，直到那个星煞小子撑不住，或者你们自己决定离开。期间，灰鼠和土狗会提供最低限度的食物和水，并帮你们警戒雪狼帮。但这里不养闲人，休整期间，你们需要帮我处理一些简单的‘杂务’，比如采集指定区域的冰晶样本，清理靠近的弱小冰煞等等。”
这是交易，赤裸裸的交易。用情报和劳力，换取暂时的安全、有限的资源和渺茫的希望。
陈渊看向独目叟和苏婉。独目叟独眼闪烁，显然在快速计算利弊。苏婉则紧紧咬着嘴唇，看向昏迷的凌清雪和厉锋。
“我们需要商量。”陈渊道。
“可以。”守尸人很干脆，“一炷香时间。一炷香后，给我答复。”
他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入定。灰鼠和土狗如同雕塑般守在窝棚入口。
陈渊、独目叟、苏婉、影蛛和阿吉凑到一边，压低声音快速交流。
“情报能给他多少？”独目叟问陈渊。
“关于‘眼睛’的渗透，辰的记忆碎片和池灵的警示可以透露一部分，但琉璃道种、星骸碎片的具体细节不说。天哭城和第三钥，我们知道的也不多，主要是池灵星轨图的指向和风泣者刚刚提供的碎片。”陈渊低声道，“关键是，要判断他到底知道多少，值不值得。”
“他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影蛛小声道，“但他显然也在收集信息，尤其是关于天哭城和那个‘她’的。”
“休整和资源对我们太重要了。”苏婉看着厉锋青黑的脸色和凌清雪沉睡的面容，“厉锋统领等不起，凌师叔也需要稳定环境。我们自己出去找阳煞石和沉冰髓，太危险了。”
“帮他干杂活也有风险。”独目叟皱眉，“谁知道他说的‘弱小冰煞’到底是什么玩意？”
“但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陈渊咳嗽两声，压下翻腾的气血，“雪狼帮在搜捕，裂谷本身危机四伏，我们状态太差。这里至少有个金丹坐镇，暂时安全。情报可以分批给，先换阳煞引渡术和路线图，稳住厉锋的命。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众人沉默，最终都缓缓点头。绝境之中，别无选择。
一炷香到。
陈渊代表众人，看向守尸人：“我们同意。但情报交换需分步进行。我们先提供风泣者意念碎片和部分关于天哭城、第三钥的线索，换取阳煞引渡术基础法诀和前往阳煞石区域的相对安全路线图。后续情报，视你们提供的帮助和情报价值逐步交换。”
守尸人睁开眼，兜帽下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满意的神色：“可以。很谨慎。那么……交易成立。”
他示意灰鼠拿来一块相对平整的冰片和一支不知什么骨头磨成的刻针，开始在上面刻画路线和一些扭曲的符文，同时苍老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讲述“阳煞引渡术”最基础的能量引导和冲击要点。
陈渊仔细听着，记忆着，同时开始讲述风泣者冰柱中看到的影像和接收到的最后意念碎片，以及池灵星轨图上关于天哭城的标注。
幽蓝篝火旁，一场各怀心思、充斥着试探与算计的交易，在这永冻裂谷的夜晚，正式拉开序幕。
而就在陈渊讲述到风泣者记忆中那个“决然冲向火海出口的女性背影”时，一直如同沉睡般安静的凌清雪，搭在担架边缘的手指，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心口那枚黯淡的金蓝符文，也随之**急促闪烁了三次**，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守尸人刻针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