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未大亮,一层灰蒙蒙的薄雾笼罩着陆府。
陆远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仿佛有根钢针在太阳穴内不断钻刺。
宿醉的威力即便以他强健的体魄也难以完全消受,尤其是昨夜饮下的皆是后劲十足的陈年烈酒。
他甫一动弹,发出些微声响,外间守候的人立刻便察觉了。
帘子被轻轻掀开,两道纤细的身影几乎是同时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尤二姐与尤三姐。
她们显然也是一夜未曾安枕,衣着虽整齐,但眼底都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青影,只是精神却都绷着,满是关切。
“大人,您醒了?”
尤三姐动作更快些,抢先一步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与平日的爽利截然不同。
她伸手欲要搀扶。
尤二姐则稍慢半拍。
见状立刻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到陆远嘴边,眼神里满是担忧与紧张,轻声道:“大人,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陆远就着尤二姐的手饮了几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他揉了揉刺痛的额角,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榻内侧。
那里虽已被整理过,但依稀仍能嗅到一丝不同于往常的、属于女子的淡雅香气,并非尤三姐平日用的那种稍显明艳的熏香。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床边的尤二姐身上。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杏子黄的绫袄,下系着月白绣折枝梅的棉裙,打扮比往日更显娇柔温婉。
此刻她低垂着头,脖颈弯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连端着茶杯的指尖都微微有些发颤,那副情态,分明是初承雨露后的羞怯与不安。
陆远并非全无记忆。
昨夜醉意深沉,许多细节模糊,但一些零碎的片段却清晰地闪回脑海。
那按在太阳穴上微凉颤抖的指尖,那柔顺依偎在怀中的温软身躯,那一声带着颤音、模糊了身份的“大人”回应,以及之后……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视线转向正殷切看着自己的尤三姐,又落回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的尤二姐身上。
室内一时静默,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炭盆里的银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陆远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因宿醉而带着一丝沙哑,语气听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种确认:“昨夜……是你?”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尤二姐身上。
尤二姐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句话烫了一下。
她脸颊瞬间红透,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连眼角都沁出了羞窘的泪意。
她不敢抬头看陆远,只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是……是民女……”
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
尤三姐见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陆远因此动怒。
她连忙上前一步,屈膝行礼,急急解释道:“大人明鉴!昨夜……昨夜是妾身见大人醉酒不适,特意让姐姐留下照看的。姐姐她……她是心甘情愿的!绝无半点勉强!要怪就怪妾身考虑不周,与姐姐无关!”
她语气急切,带着维护,将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尤二姐听到妹妹的话,也鼓起勇气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向陆远,那目光里有羞愧,有惶恐,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祈求与卑微的爱慕。
她声音哽咽,却努力说得清晰:“不怪三妹……是、是民女自己……自愿伺候大人的。大人待我们恩重如山,民女……民女无以为报……”
说着,泪水终于滚落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更显得楚楚可怜。
陆远看着这对姐妹——一个急切维护,一个泪眼认命。
他心中确实有些许复杂。
纳尤三姐是顺势而为,也算对她刚烈性子的一种安抚。
而尤二姐……他原本并未有此意,昨夜更多是酒意与情境使然。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他陆远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也并非不负责任之人。
尤二姐性子温顺怯懦,与尤三姐的刚烈互为补充,收在身边倒也并无不可。
至少,能让她们母女三人彻底安心,也算全了这段“缘分”。
他揉了揉依旧作痛的额角,挥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纠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决断:“既然事已至此,从今日起,你便也留在这里吧。一应待遇份例,与三姐相同。”
他顿了顿,看向尤二姐,明确地给了她名分:“以后,你也是府里的姨娘了。”
这话如同天籁,瞬间驱散了尤二姐心中所有的阴霾和惶恐!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远,眼泪流得更凶,但那不再是委屈和害怕的泪水,而是巨大的惊喜与激动冲刷下的狂喜之泪。
她双腿一软,几乎是踉跄着跪倒在地,朝着陆远叩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止:“谢……谢大人恩典!谢大人!妾身……定当尽心竭力,服侍大人,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尤三姐也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放出明媚灿烂的笑容,连忙跟着姐姐一起跪下,声音里充满了欢欣:“谢大人!大人放心,我们姐妹一定好好伺候您,绝不让您操心!”
陆远看着跪在面前的姐妹花,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个笑靥如花,明媚鲜活。
头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他摆了摆手:“起来吧。打水进来,伺候梳洗。”
“是!大人!”姐妹二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轻快与活力。
她们连忙起身,尤三姐手脚麻利地去吩咐门外的小丫鬟准备热水、青盐、面巾等物。
尤二姐则依旧脸颊绯红,但眼神已然不同,带着初为新妇的羞涩与得到名分后的踏实。
小心翼翼地上前,替陆远整理昨夜匆忙褪下的中衣衣带,动作虽还有些生涩,却自然亲昵了许多。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飞到了后院尤老娘的耳中。
当尤三姐亲自过来,满面春风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时,尤老娘正在自己小院的廊下做着针线。
她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抓住女儿的手,连声音都变了调:“真……真的?大人他真的……收了你姐姐了?”
“千真万确!”
尤三姐笑着点头,压低声音将昨夜今晨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自然略去了那些不便与母亲言说的细节,只强调陆远醒来后便爽快地给了名分。
尤老娘听着,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被瞬间熨平了,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光芒。
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不住地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列祖列宗保佑!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造化啊!”
她激动得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一把拉住尤三姐的手,眼眶湿润:“好!好!这样就好了!你们姐妹俩都有了着落,都能在陆大人身边,彼此有个照应,娘这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是彻底落地了!往后,咱们娘仨可算是真正在这陆府扎下根,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催促尤三姐:“你快回去,好好照顾大人,也看着点你姐姐,她性子软,你多提点着她……哎哟,我得去给菩萨上个香,好好谢谢菩萨!”
说着,也顾不上做针线了,喜气洋洋地就往屋里供着的小佛龛走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压在心头多年的阴云一朝散尽,未来的生活终于透出了实实在在的、令人安心的光亮。
而陆远书房所在的院落里,梳洗完毕,换上干净常服的陆远,坐在桌前用着清淡的早膳。
尤二姐和尤三姐一左一右地伺候着,布菜递粥,配合默契,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喜气与春情。
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弥漫着一种安宁而旖旎的生活气息。
昨夜的一场意外,似乎并未打破什么,反而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让这陆府后院的格局,变得更加稳固与……和谐。